苏州河上弥漫着晨雾，像一块洗不干净、发着霉味的灰布，沉沉地压在浑浊的水面上。几条破旧的乌篷船挤在岸边，船娘阿宝嫂正就着冰冷的河水，用力搓洗着几件散发着汗臭和廉价脂粉味的衣裳。
“杀千刀的天色，潮叽叽的，被头都晒勿干。”她低声咒骂着，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后背。眼睛瞥向河对岸，那几栋气派的洋楼在雾里若隐若现，听说里面的老爷太太们，这个时候还在暖和的鸭绒被里困觉呢。
“阿宝嫂，早饭有了伐？”船舱里传来男人有气无力的声音。
“早？早个屁！米缸都见底了，今朝只好多接两件衣裳，换点麸皮吃吃。”阿宝嫂没好气地回道，心里一阵发苦。这日子，真是一眼盼头都没有。
就在这苏州河两岸，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当口，几辆黑色的汽车，悄无声息地驶入了日本宪兵队特高课那座阴森的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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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高课，三楼，一间隔绝了所有外部声音的会议室里。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来。香烟的烟雾缭绕，像冤魂般盘旋在天花板下。小林信一穿着笔挺的军服，站在一张放大了的上海市区地图前，脸色苍白，但眼神却锐利得像刚磨好的刀。
他面前的长桌旁，坐着特高课课长秋田大佐，以及几位从宪兵队和梅机关来的高级官员。秋田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耐。
“诸位，”小林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教鞭，点在地图上用红笔圈出的区域——“矶谷武官遇袭地点”。“关於昨日凌晨，矶谷少介武官阁下遇害一事，初步调查结论已经得出。”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脸。
“现场勘察，排除了帮会仇杀、定时炸弹或人力突击的可能。”
一个胖乎乎的梅机关官员皱起眉：“小林君，不是已经有线索指向青帮的残余分子了吗？现场找到的弹片，也符合他们可能弄到的武器……”
“那是误导！”小林猛地打断他，声音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狂热，“是精心设计的误导！请看——”
他转身，从旁边的桌子上拿起一个托盘，上面盖着白布。他猛地掀开，露出几块扭曲的、烧得发黑的细小金属碎片，以及一些几乎无法辨认的、精细的齿轮和线路残骸。
“这是在袭击现场周围五十米范围内，由我亲自带队，使用特制磁石和筛网，像梳头发一样梳理出来的东西！诸位，请仔细看！”
他拿起一个镊子，夹起一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弧形金属片，边缘有明显的撕裂痕迹。
“这种合金强度极高，重量极轻，绝非普通军火所用。还有这个，”他又指向一个微型齿轮，“这种加工精度，需要极高水平的机床！上海滩的黑市，绝对造不出来！”
秋田大佐停止了敲击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眼神变得专注起来。
小林放下镊子，拿起教鞭，再次指向地图：“袭击过程，根据幸存护卫的描述，以及现场痕迹重建：首先是烟雾，来源不明，瞬间遮蔽视线。然後是高速移动的小型物体，无视子弹拦截，精准穿透防弹汽车玻璃，击中武官头部。整个过程，不超过三十秒。袭击者，自始至终没有露面。”
他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这不是暗杀，这是一场演习！一场由高度协同的微型无人载具集群执行的，精确、高效、冷酷的斩首演习！”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只有小林激动的呼吸声。
“微型……无人载具？”秋田大佐缓缓重复了一遍，眉头紧锁，“像……玩具飞机？”
“不！比那先进得多！”小林几乎是吼出来的，他挥舞着手臂，“它们体积更小，可能伪装成昆虫！它们能集群行动，分工合作！它们拥有强大的动力和导航系统！它们的操控者，对无线电信号的运用超出了我们目前的监测水平！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刺客，这是一个拥有体系化攻击技术的团队，或者……一个人！”
他猛地转身，用教鞭重重地在地图上的上海城区划了一个大圈。
“操控者，及其基地，甚至生产这些载具的作坊，一定就在市区内！考虑到所需的电力、设备和技术保密性，我高度怀疑，他们可能就隐藏在帝国控制的某个机构内部，或者利用某个合法的工厂、实验室作为掩护！”
“荒谬！”那个胖官员拍案而起，“小林君，你的意思是，我们特高课，或者76号，或者皇军的某个部门里，藏着一个能造出这种东西的幽灵？”
“为什麽不可能？”小林毫不退让地瞪回去，眼睛里布满血丝，“正因为难以置信，所以他才能潜伏至今！诸位，想想之前的李士群主任，想想山口队长，他们的死因同样蹊跷！我怀疑，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这个‘幽灵’，一直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活动！”
秋田大佐的脸色变得无比阴沉。他挥手示意胖官员坐下，目光锐利地盯着小林：“小林君，你的报告，很大胆。证据呢？除了这些碎片，还有什麽实质性的证据？没有证据，仅凭推测，我们无法开展大规模的内部清查，那会引起混乱，动摇军心！”
小林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动的情绪：“课长，证据……目前确实不足。这些碎片是我们唯一的物证。但是，请给我权限！扩大我的技术侦测范围，对所有可疑区域，特别是拥有精密加工能力的单位，进行秘密的、不间断的无线电信号扫描和能量消耗监控！同时，对内部所有接触到相关技术的人员，进行背景覆核和秘密监视！”
他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语气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这个‘幽灵’必须被挖出来！否则，他今天能杀武官，明天就能把炸弹送进在座诸位的办公室，或者……司令部！”
最後一句话，像一块冰砸进了在场所有日本军官的心里。会议室的温度骤降。
秋田大佐沉默了很久，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堆积如山。终於，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酷：
“小林信一。”
“嗨依！”
“你的申请，批准了。我给你最高权限，动用一切必要技术手段。但是，”他顿了顿，眼神如鹰隼般盯着小林，“记住，要秘密进行。没有确凿证据之前，不允许打草惊蛇。如果最後证明是你的臆想……你知道後果。”
小林猛地低头：“嗨依！愿以性命担保！”
秋田挥了挥手，示意会议结束。官员们面色凝重地鱼贯而出。
小林独自留在会议室里，看着托盘里的碎片，又看了看窗外被雾气笼罩的上海滩。他的手指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金属，低声自语，彷佛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宣战：
“我找到你的羽毛了……‘幽灵’先生。无论你藏在哪里，我一定会把你揪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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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76号电务处的办公室里，高志杰正翘着二郎腿，嘴里哼着不成调的申曲，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螺丝刀，慢条斯理地拆解着一台美国进口的收音机。
一个手下谄媚地给他端上来一杯热咖啡：“高股长，您真是好兴致。”
高志杰头也不抬，用螺丝刀点了点收音机里一个烧黑的零件：“喏，问题就在这里，电容爆忒了。小毛病，换一个就好。这帮赤佬，一点点小毛病就当废物扔了，真是败家。”
他接过咖啡，吹了吹热气，抿了一口，姿态闲适得像是在自家客厅。
没有人知道，就在他看似专注於修理收音机的时候，他藏在裤袋里的左手，正轻轻摩挲着一个冰凉的金属小盒子——里面，是昨晚执行任务後，安全返回的“蜂群”核心控制单元。
更没有人知道，他此刻平静的外表下，脑海里正在飞速计算着小林信一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以及如何利用刚刚在76号内部建立起来的“技术权威”，来应对即将到来的、更严密的技术搜查。
窗外的雾气还没散，新的风暴，已经在无形中酝酿。高志杰放下咖啡杯，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生活，总归要寻点乐子，对伐？”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