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沉的动作比林小鱼想的快多了。
第二天中午,一张盖着官府大印的房契就送到了她手上。
镇东头那座足有三进的商会旧址,现在归了林小鱼。
陆沉没亲自来,只是派人传话,说钥匙在看门老伯那,让她自己去取,好像送出的不是一座值钱的铺面,只是一件小东西。
林小鱼捏着那张厚实的房契,指尖能摸到纸的厚度和官印的印痕,心里热乎乎的。
她叫上翠儿,快步往镇东头跑去。
那院子确实气派,朱漆大门虽然褪色了,但还是很大气。
推开吱呀作响的厚木门,一个宽敞的前院出现在眼前,翠儿都看呆了。
院子地面铺着青石板,林小鱼估摸了一下,摆下二十张露天大桌都还有富余。
正房是座两层小楼,一楼是大通间,粗大的梁柱看着就很结实,以前应该是商会待客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落了厚厚一层灰。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屋里很亮堂,通风也好,一点都不闷。
后院还有两进,一间挨着一间的屋子,正好能改成大厨房、库房和给伙计住的地方。
“小姐,这地方也太大了!太好了!”
翠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兴奋的喊,“比咱们在军营那个大厨房还大上好几倍呢!”
林小鱼重重点头,她心里已经想好了怎么布置。
她挽起袖子,想着哪里该砌一排火力猛的灶台,哪里该放长条桌椅让客人坐的舒服,哪里做库房要保证通风干燥。
这里以后会成为一个能让很多人吃饱饭,有个落脚处的地方。
地方有了,接下来就是人。
林小鱼没贴告示,直接去了官府安置流民的棚屋。
那里的人都垂着头,眼神空洞,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找到了几个眼熟的妇人,都是之前在粥棚见过的军属,丈夫都死在了战场上。
其中一个姓王的嫂子,男人是张猛手下的一个小旗官,打仗很勇猛,却没能回来。王嫂子整个人都垮了,抱着五岁的儿子,眼神空洞,不吃不喝。
林小鱼走过去,在她身边蹲下,声音放的很轻:“王嫂子,我盘了个铺子,想开个食肆,缺人手。你愿不愿意来帮我?活不累,就是洗洗菜,扫扫地。管吃管住,每个月还有工钱。”
王嫂子缓慢的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一点光,嘴唇干的起了皮:“我……我手笨,什么都不会……”
“没关系,谁也不是天生就会的。”
林小鱼拉过她那双粗糙的手,用自己的手暖着它,“洗菜、择菜总会吧?等以后熟练了,还可以学着揉面、跑堂。你家小子也大了,食肆里热热闹闹的,总比待在这儿闷着强。”
她看了一眼那个瘦小的男孩,又说:“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能总跟着你饿肚子。”
最后这句话,刺痛了王嫂子。
她低下头,看着儿子苍白的小脸,干裂的嘴唇动了动,憋了好几天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
她攥紧了林小鱼的手,用尽全身力气,重重的点了点头。
一个带动一个,林小鱼没费多少口舌,就找来了十几个妇人和七八个半大的孩子。
她们都是这场战争的受害者,眼神里有相似的害怕和不安,但林小鱼的提议,是她们活下去的希望。
修铺子的事,没想到整个镇子都动员起来了。
陆沉那边不知道怎么打了招呼,第二天一早,张猛就带着一队歇班的士兵,扛着锤子、锯子、斧头来了。
“将军夫人,有什么活儿您尽管吩咐!”
张猛拍着胸脯,嗓门大的震的屋顶的灰都往下掉,“弟兄们别的不会,力气有的是!保证给您弄的妥妥当当!”
这群在战场上使刀弄枪的汉子,干起木工活来也是一把好手。
他们换了烂掉的房梁,修好破门窗,又用黄泥和新砖砌了一排新灶台,人人都干的满头大汗。
妇人们则带着孩子们,把院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打扫的干干净净,她们用最便宜的粗布,一针一线的缝了干净的窗帘和桌布。
整个院子,一天一个样。
灰尘被扫去,窗户擦的明亮;
破旧的地方被修好,添上了结实的新桌椅。
没几天,这废弃的院子就大变样,成了一个干净明亮的新家。
林小鱼给食肆取名“同福居”,意思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开张那天,没放鞭炮,也没剪彩,就在门口挂了块陆沉亲手写的招牌。
那字写得很有力道,镇得住场面,也给足了林小鱼面子。
厨房里,几十口大锅热气腾腾。
林小鱼没弄复杂的菜,菜单写在木板上,很简单:大碗红烧肉焖饭、羊肉烩面、臊子面,还有几样便宜爽口的凉拌小菜。主打的就是量大、实惠、味道好。
辰时刚到,同福居的朱红大门一开,第一个冲进来的就是张猛,他身后还跟着一大帮换了便服却依旧身板笔挺的士兵。
“老板娘!上菜!把你们这儿最好吃的都给咱们端上来!”
张猛一屁股坐下,把擦的锃亮的桌子拍的山响。
王嫂子系着新围裙,还有点紧张,拿着布巾走过去,声音有些发颤,但努力挺直了腰板:“客……客官,您要点什么?”
“红烧肉饭,先给弟兄们一人来一碗!要大碗的!”张猛吼道。
士兵们早就被军营外飘来的肉香馋坏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很快,一碗碗堆的冒尖、浇着红亮肉汁的米饭被端了上来。
大块的五花肉炖得烂熟,肥肉油亮亮的,入口就化,瘦肉吸满了咸甜的汤汁,又香又不柴。
肉汁浇在米饭上,好吃极了。
“唔……好吃!太好吃了!”
一个年轻士兵扒拉了一大口,烫的直哈气,却满足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这肉,太好吃了!比我娘过年做的还香!”
“这羊肉汤也好喝,一点膻味都没有,撒上葱花香菜,一口下去浑身都暖和了!舒坦!”
另一个点了烩面的士兵感叹道。
夸好吃的喊声一阵接一阵。
妇人们端着碗筷在桌子间走动,一开始的紧张,在客人们一声声真诚的夸奖和一个个空碗中,渐渐变成了发自内心的笑。
她们的腰杆不自觉的挺得更直了,脚步也轻快了,脸上重新有了光彩。
林小鱼在后厨门口看着这一切,心里暖洋洋的。
她看到王嫂子的儿子,那个叫石头的小男孩,正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有模有样的擦着一张空桌子,小脸绷的紧紧的,眼神里满是认真。
午时过后,镇上的百姓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他们一开始还有些拘谨,毕竟这里以前是气派的商会,不是他们能进的地方。
但当看到那便宜到不像话的价钱,和门口大快朵颐的士兵们,也壮着胆子走了进来。
花几文钱就能吃上一碗热腾腾的汤面,吃饱了浑身都暖和。
同福居的生意从开张第一天起就特别好,很快就成了镇上最热闹的地方。
人们来这儿不光是为了填饱肚子,也是为了找个地方歇歇脚,聊聊天,心里的苦闷也能散去不少。
傍晚送走最后一桌客人,妇人们聚在一起,跟着林小鱼算今天的账。
当铜板堆成一座座小山,最后算出来的总数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天哪,我们……我们一天能挣这么多钱?”
一个年轻的寡妇捂着嘴,眼眶都红了,满脸的不敢相信。
林小鱼笑了笑,马上兑现承诺,给每个人发了三天的工钱。
“说好的,这是你们应得的。”
王嫂子捏着那几串沉甸甸的铜钱,手抖的厉害。这钱很重,是她丈夫走后,她头一次靠自己双手挣来的。
她跑回后院,把钱小心翼翼的塞到儿子石头的手里,声音哽咽但很坚定:“石头,拿着,这是娘挣的钱!明天,娘带你去买麦芽糖!”
石头捏着那几串钱,咧开嘴笑了,露出了缺了一颗的门牙,笑的特别开心。
林小鱼站在院门口看着这一幕,眼眶也忍不住有些发热。
“都收拾好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林小鱼回头,看见陆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里。
他换下了铠甲,穿着一身深色常服,站在月光下,身上的杀气淡了,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了许多。
陆沉没有进来,只是站在门外,好像怕自己身上的风尘弄脏了这个干净的院子。
“嗯,都弄完了。”
林小鱼走过去,身上还带着一股油烟和饭菜混合的香味。
陆沉的目光越过她,看向院子里亮着的灯火和那些笑着收拾东西的身影,最后,又落回到她被灶火熏的微红的脸上。
他没夸她,只是平淡的说:“今天很热闹。”
这一句“很热闹”,比任何夸奖的话都让林小鱼开心。
“明天会更热闹。”
她仰起脸,迎着陆沉的目光,笑着说。她的眼睛里映着院子里的灯火,亮晶晶的。
陆沉看着她充满活力的笑脸,嘴角也不自觉的弯了一下。
他伸出手,很自然的把她鬓边一缕被风吹乱的头发,掖到她的耳后。
他常年握刀,指尖带着薄茧,不经意的擦过她温热的脸颊。
那一下的触碰,让两个人都愣了一下。
“早点休息,别太累了。”陆沉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
说完,他就收回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转身走进了夜色里。
林小鱼站在原地,下意识的摸了摸刚刚被他碰过的地方,脸颊还在发烫,心跳也乱了一拍。
她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心里却有什么东西满了出来,涨得满满的。
林小鱼知道,她的小食肆,已经在这个小镇上站稳了脚跟。
而陆沉,正在用他自己的方式,默默的守护着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