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九郎》终章。
秦藩的咳声,如同秋风中摇曳的残烛,越来越显得力不从心。
九郎手持墨块,在砚台上缓缓研磨,那松烟墨被咳声带动,泛起层层细腻的涟漪。
他抬眼望去,秦藩的手帕上已染上了暗红的血渍,触目惊心。
回想起半年前初入秦藩府邸的那一刻,他手腕的力道,那时的掌心温热而有力。
如今却枯瘦如柴,连握笔都显得力不从心,颤抖不已。
“美人,替我写封家书。”
秦藩的声音嘶哑,仿佛破锣一般,他颤抖的手指指向案上的宣纸,“就说我……”
话未说完,他突然剧烈抽搐,手指死死抠着九郎的衣袖,水红纱袖瞬间被攥出了深深的褶皱。
九郎垂眸,望着秦藩翻白的眼珠,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起那被秦藩无辜害死的老农,想起因直言进谏而被秦藩构陷的太史夫妇。
他们悬梁自尽的白绫在风中摇曳,仿佛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还有何子萧,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如今却因秦藩的权势而鬓角生霜的挚友。
“抚公,该歇息了。”
九郎轻声说道,他的声音平静而坚定,仿佛是在安抚一个闹腾的孩子。
直到秦藩的手彻底垂落,他才缓缓唤来心腹仆从,开始布置接下来的计划。
三更刚过,十辆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秦藩府邸的后门。
第一辆马车上,装着秦藩赏赐的赤金元宝,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第二辆则堆满了南海珍珠,颗颗圆润饱满,价值连城。
而最末一辆的麻袋里,装着的是九郎趁秦藩咳血时,从密柜里翻出来的账册。
那是秦藩多年来为非作歹的铁证。
“往城南何府去,快!”
九郎坐在最后一辆马车里,他扯下水红裙裾,换上月白长衫,眼神中透露出决绝与坚定。
车窗外的街灯飞速后退,如同他心中那团燃烧的火焰,照亮了他前行的道路。
那火焰中,有对正义的执着,有对挚友的深情,也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三日后,秦藩暴毙的消息如同野火般迅速传遍全城。
街头巷尾,人们议论纷纷。
有小厮说,主君临终前死死攥着片水红纱,嘴里喊着“九娘”;
也有老仆看见,凌晨时分十辆马车从后门驶出。
车轮碾过青石板时,发出金珠碰撞的脆响,如同秦藩罪恶的终结曲。
何子萧用那些财物,在城南建了座大宅,青瓦朱门,气势恢宏。
门前立着两尊石狮,威严而庄重。
门楣上,却悬着一块木匾,上面刻着“何黄氏宗祠”。
黄字特意描成金色,与何字一般大小,仿佛在诉说着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往。
三娘的母亲搬来的那天,九郎正在院中栽龙井。
他穿着粗布短打,裤脚沾着泥泞,却仍能将铁锹使得行云流水。
老夫人笑着递过帕子,说道:“九郎这手艺,比菜农还好。
赶明儿让厨房用新茶炒鸡蛋,给三娘补补身子。”
三娘正坐在廊下绣肚兜,闻言抬头笑道:“他呀,前日还说要在后院挖个池塘养锦鲤呢。”
她腹中的胎儿已五月有余,每当胎动时,总能惊得九郎跳起来,非要贴着肚皮听半晌才放心。
那份呵护与疼爱,如同春日里的暖阳,温暖而明媚。
九郎偶尔会回趟狐山,每次归来总会带些奇珍异宝。
有时是千年雪莲,说是给三娘安胎;
有时是玉石棋盘,定要拉着何子萧对弈到天明。
有回他带回来只雪白的狐狸崽,说是远房侄女,眉眼间竟与他有七分相似。
那狐狸崽活泼可爱,给府里增添了不少欢声笑语。
“这丫头叫阿瑶,以后就留在府里陪我。”
九郎将狐狸崽塞进三娘怀里,眼中满是宠溺。
阿瑶化为人形时,是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总爱跟在九郎身后,一口一个“九叔”地叫着。
她的笑声清脆悦耳,如同山间溪流般潺潺流淌。
何子萧看着他们在月下练剑,忽然笑道:“阿瑶这般灵动,该寻个好人家了。”
九郎的剑穗顿了顿,说道:“她还小。”
何子萧挑眉笑道:“比你当年初见我时,可大了三岁呢。”
九郎的耳尖腾地红了,剑锋一转,将枝头的海棠花削落,正好落在三娘的绣篮里。
那一刻,三娘抬头望向九郎,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仿佛能照亮他心中的每一个角落。
终于,秦藩的罪证被呈了上去。
新帝下旨重审旧案,不仅为太史夫妇平反昭雪,还追赠了谥号。
何子萧捧着圣旨回到府中时,三娘正和老夫人在厨下包粽子,九郎则在教阿瑶写“廉”字。
那“廉”字写得苍劲有力,仿佛是他们心中对正义的坚守与执着。
“以后这宅子,就叫‘清风苑’吧。”
何子萧将圣旨供在正厅,转身看见九郎正在给锦鲤喂食。
阳光穿过他半透明的指尖,在水面投下细碎的金斑,如同他心中那份纯净与善良。
“子萧快看!”
三娘忽然指着天边喊道,“那是不是凤凰?”
流云间掠过一抹五彩霞光,九郎望着那方向,忽然笑了:“是山里的鸾鸟。”
他转头时,鬓角的白发在风中轻扬。
原来狐妖修行千年,也会生华发。
但那白发并不影响他的英俊与潇洒,反而增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
后来,沂水县的老人总爱对穿开裆裤的孩童讲这个故事。
说城南有座清风苑,里面住着位借尸还魂的太史(何子萧因平反太史案而备受敬仰。
人们常以此称呼他)、位会酿桂花酒的狐仙(指九郎)还有位能断奇案的夫人(三娘虽非官员,但她的智慧与勇敢在民间流传甚广)。
每到月圆之夜,苑里就传出三样声音:
一是何大人读圣旨的调子,那是对正义的颂扬;
二是黄公子抚琴的余韵,那是对过往的追忆;三是三夫人教孩子背诗的软语,那是对未来的期许。
有回暴雨冲垮了苑墙,泥水里露出块石碑。
石碑上刻着行小字:“万物有灵,情义为大”。
落款是三个交织的名字:何子萧、黄九郎、三娘。
这三个名字如同清风苑的灵魂,永远镌刻在人们的心中。
他们的故事如同那五彩霞光般绚烂而短暂,却永远照亮着后人的前行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