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章丘,有座查牙山,山势算不得高峻,却因其上一个神秘的洞窟而闻名乡里。
那洞窟的入口,形似一口荒废的枯井,深不过数尺,平日里被杂草半掩着,并不十分起眼。
但若有人肯伏下身子,贴着那井口般的北壁向内探望,便能隐约瞧见,里头似乎另有一番天地。
一个黑黢黢的洞口,像野兽沉默的巨口,藏着无尽的秘密。
那年重阳佳节,秋高气爽,附近村子里的几个年轻后生相约登高。
他们带了酒食,一路嬉笑到了查牙山,就在这石窟旁席地而坐,饮酒谈天。
几杯酒下肚,血气上涌,不知是谁先提了一句:“都说这洞里有古怪,咱们今日何不进去探个究竟?”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附和,探险的兴致顿时压过了那点微末的惧意。
于是说干就干。
他们准备了灯笼火烛,用结实的绳索,先将三个胆子最大的汉子缒了下去。
洞初极宽敞,如同高大轩敞的厅堂,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岩石。
三人持灯前行,走了约莫几十步,洞壁骤然收窄,前路仿佛已到尽头。
正失望间,却见底部另有一个小孔穴,狭窄得仅容一人如蛇般匍匐爬行。
将灯笼凑近一照,孔穴深处漆黑一片,幽暗得仿佛没有底。
一股阴冷潮湿的土腥气,混着些微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
同行的两人心里打了退堂鼓,面露怯意。
“太深了,看不真切,还是回去吧?”
其中一人说道。
另一人却是个倔脾气,他一把夺过灯火,嗤笑道:“都到这儿了,岂有回头之理?怕什么!”
说罢,他便俯下身子,将自己塞进了那窄洞之中。
这隘口果然极窄,身体蹭着粗糙的岩壁,几乎能感到压力。
但爬行不久,前方豁然开朗,地势陡然升高、拓宽,人竟能重新站立行走。
他举灯四照,不由倒抽一口凉气。
这洞府真是奇诡!
头顶上方,悬着无数参差不齐的钟乳石,犬牙交错,危然高耸,仿佛随时都会坠落下来。
两边的岩壁更是嶙峋怪异,在摇曳的灯火映照下,竟幻化出无数鸟兽人鬼的形状:
那鸟儿似要振翅疾飞,野兽作势欲扑,人物或坐或立,而鬼魅魍魉之形,则个个怒目圆睁,显得忿恨异常。
这些天然雕琢的景象,奇是奇了,却十有八九丑陋可怖,看得人心底发寒。
他定了定神,发现脚下的路径倒是颇为平坦,并无什么坎坷斜坡,便强忍着心悸继续前行。
如此小心翼翼地走了几百步,忽见西边石壁上裂开一个口子,形成一间天然的石室。
石室门左侧,矗立着一尊尤为骇人的怪石,形如恶鬼,面朝外站立着。
它双眼暴突,嘴巴像簸箕一样大张着,露出的牙齿和舌形石棱,狰狞可怖;
左手握拳,抵在腰际,右手五指叉开,作势欲扑,活脱脱一副索命的凶煞模样。
他吓得汗毛倒竖,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他战战兢兢地将灯光移向石室内部,远远望见地上似乎有一堆燃烧过的灰烬,心中顿时一喜:
“既然有人曾到过此地,我又有何惧?”
这么一想,胆气便壮了几分,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只见地上散落着几只碗盏,里面积满了泥垢,看样式都是近年的器物,并非什么古物。
旁边还放着四个锡壶,他贪图这点小利,便解下腰带,将壶捆好系在腰间。
正当他系好锡壶,目光转向石室西角时,出现骇人的一幕:
一具尸骸直接挺地躺在那里,四肢摊开,姿态极不自然。
他吓得魂飞魄散,几乎要叫出声来。
过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细看。
那尸骸脚上穿着一双尖头的绣花鞋,鞋底刻着的梅花纹样还依稀可辨,这分明是个年轻女子!
不知是哪里人氏,也不知死在这里多少年了。
身上的衣服早已黯淡腐朽,分辨不出原本的颜色是青是红。
头发蓬乱如同一个筐篓大小的乱丝团,黏附在已成白骨的头顶上。
头骨上,两个窟窿是眼睛,下面两个是鼻孔,再往下,两排白森森、参差不齐的牙齿,想来便是嘴巴了。
他忽然想起,这等年纪的女子,发髻上或许会簪有金钗珠花之类的首饰。
贪念一动,便忘了恐惧,举着灯凑近那头颅想要看个仔细。
就在这时,他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从尸骸方向吹来,直扑灯火。
灯焰猛摇晃,光芒变得昏黄不定,那女子身上的残破衣衫似乎也被这股气息吹动,微微掀拂。
这一下,他可真是吓得魂飞魄散了,手剧烈地颤抖起来,灯笼“噗”地一声,瞬间熄灭。
四周顿时陷入绝对的、死寂的黑暗,仿佛有千斤重压从四面八方挤来。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快跑!
循着来路发足狂奔,连用手扶壁都不敢,生怕摸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黑暗中,“咚”的一声闷响,额头狠狠撞上了突出的岩石。
他当即仆倒在地,又立刻挣扎着爬起,只觉得脸上颈间一片湿冷黏腻。
心知是撞破了头流了血,但在极度的恐惧下,竟感觉不到疼痛,更不敢发出半点呻吟。
他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到之前爬进来的那个狭小孔穴处。
刚要把身子伏下钻出去,猛然间,感觉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头发,将他死死拽住!
他惊骇到了极点,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且说那些坐在井口上等待的同伴,左等右等,不见三人返回,先是听到下面隐约有些动静。
后来便彻底没了声息,心中不由得疑窦丛生,忐忑不安。
于是,他们又缒了两个人下去查探。
这两人下到洞底,找到那个窄洞,探头进去,借着灯光,赫然看见,先前那汉子的头发被乱石挂住,人瘫在那里一动不动。
头上脸上血迹模糊,已经僵硬了。
两人吓得面无人色,哪里还敢再往里深入,只好坐在洞口,又是发愁,又是叹息。
过了一会儿,井上的人等得心焦,又派了两人下来。
这次其中有个胆大的,他鼓起勇气,钻进窄洞,摸索着将那昏迷的同伴拖了出来。
众人七手八脚将其拉上地面,安置在山坡上。
过了半晌,那汉子才悠悠醒转,气息微弱地将洞中所见所闻,一桩桩、一件件,细细道来。
讲述完毕,他竟不无遗憾地说,只恨未能探到洞的最深处,若能穷尽其底,想必还有更奇妙的境界。
后来,章丘的县令听说了这件事,认为此洞过于凶险,惑乱人心。
便派人用泥巴(丸泥)将那个窄小的洞口牢牢封死,再也无人能够进入了。
后记:崖崩现洞与道士之死。
此事过去也就渐渐被人淡忘。
直到康熙二十六、七年间,在养母峪以南一带,一处石崖突然崩塌,竟又显露出一个隐秘的洞口。
人们站在外面向内望去,只见里面钟乳石,如林木般密集生长,又似春雨后的竹笋,林立其中,景象蔚为奇观。
洞口显得幽深而险恶,依旧无人敢冒然进入。
忽然有一天,来个一位游方道士,自称是仙人钟离权的弟子。
他对当地居民说:“我家师尊算得此洞府当开,特命我先行一步,前来清扫整理,以备仙驾。”
乡人听了,既感惊奇,又怀着一丝窥探仙境的好奇,便提供了灯油火把。
那道士便带着这些照明之物,孤身一人下了洞。
可惜,仙境未睹,惨剧已生。
那道士进入不久,便失足从高处坠落,身体被一根尖锐向上的石笋刺穿,当场身亡。
地方官得知后,再次下令,将这个新出现的洞口也彻底封堵起来。
那洞中究竟是何等光景?
是否真如前次那位幸存者所猜想,藏着更为瑰丽奇绝的“佳境”?
这一切,都已无从知晓。
只可怜那道士,未能“粪除洞府”,反而“尸解”洞中,洞中的任何奇境,再也无法向世人传回了。
查牙山洞的秘密,便随着这一次次的封堵,被永远埋藏在了深深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