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撕裂长夜的第一缕微光,尚未照进道宫深处,林诗雅的尖叫声便已划破了藏书阁的死寂。
她一夜未眠,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光幕上流动的数据流。
那些由她亲手录入、整理、归档的现代知识,从物理公式到历史年表,此刻竟全数化为了一篇篇古奥艰涩的韵文。
每一个字符都结构严谨,每一个句子都意境深远,仿佛出自上古大儒之手,带着洪荒岁月的气息。
这不是乱码,这是创造!
一种基于庞大知识库的、无意识的、恐怖的再创造!
林诗雅浑身冰冷,一个可怕的念头电光石火般击中她的大脑:谭浩正在吸收那些知识,而他沉睡的灵魂,正在将这些知识的本质无意识地向外辐射,扭曲和重构着周围一切依赖于“记录”和“书写”的规则!
“诗雅姐,怎么了?”一旁的简如雪被惊醒,揉着眼睛凑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想在自己的记录册上记下这异常,可笔尖刚一落下,纸页上竟自行浮现出一行墨迹,字迹铁画银钩,带着一股斩断宿命的决绝:
“九字断天纲,一念启新章。”
简如雪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笔“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这分明是某种不祥的预言,是诅咒!
然而,林诗雅却猛地回身,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眼中燃烧着前所未有的狂热与明悟:“别怕!这不是诅咒……这是未来!是新世界的开篇!”
与此同时,这股无形的知识涟漪,早已越过了道宫的围墙。
一名上山砍柴的樵夫,因追赶一只罕见的白鹿,误入了道宫最外围、早已废弃的边缘书廊。
他目不识丁,只是出于好奇,随手拾起一本散落在地、书页残缺的《基础引气诀》,茫然地瞥了一眼开篇的图画与文字。
就是这一眼。
樵夫仿佛被九天惊雷劈中,浑身剧震,双目圆瞪。
他甚至来不及思考,便遵循着某种源于灵魂深处的本能,当场盘膝而坐。
周遭的天地灵气如受召唤,疯狂涌入他体内。
顷刻间,他体内积攒了数十年的五谷浊气,竟从七窍中化作黑烟丝丝排出!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这位凡人樵夫,竟一步迈过了无数修士一生都无法企及的门槛,踏入了炼气之境!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变得轻盈有力的双手,感受着体内那股温热的气流,当场跪地,朝着道宫方向泣不成声地磕了九个响头。
此等神迹,如野火燎原,在道宫之外的凡人世界中疯狂传开!
道宫之内,青灯古殿。
墨无涯枯坐的身影猛地一颤,他感知到了,那知识外泄的波动已经达到了某个临界点,就像一个即将决堤的巨大水坝,只需再多一道裂缝,便会彻底崩塌,淹没整个世界!
“三千年了……终究是……守不住了吗?”
老人眼中流露出无尽的悲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点燃了面前那盏从未熄灭过的青灯。
他口中低声吟诵起古老而晦涩的咒文,每一个音节都仿佛是从他生命中剥离出来的碎片。
刹那间,道宫地底深处,无尽的黑雾冲天而起,粘稠如墨,带着吞噬一切光芒与记忆的恐怖气息,瞬间化作一个巨大的穹顶,将整座道宫笼罩其中。
“忘川大阵,启!”
雾中之人,凡目光触及任何文字者,脑中记忆便会凭空消失三息。
若久视不移,则神魂涣散,彻底沦为行尸走肉!
“啊!我的剑法……我忘了第三式是什么!”
“我是谁?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执法殿的弟子们纷纷抱头哀嚎,前一刻还清晰无比的记忆,下一秒就变成了空白,那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剥离感,让他们痛不欲生。
林诗雅银牙紧咬,双手飞速结印,试图布下精神防御阵法。
然而,由精神力构成的铭文刚刚成型,就被黑雾一卷,瞬间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存在过。
这大阵抹去的,是规则本身!
就在众人即将彻底迷失在遗忘的深渊中时,内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谭浩打着哈欠,揉着惺忪的睡眼走了出来,一脸不满地嘟囔:“大清早的,谁把加湿器开这么大?还带噪音的,吵死我做梦了。”
他看着眼前这片让他感觉有些烦躁的黑雾,顺手挥了挥衣袖,就像驱赶恼人的蚊蝇。
“看着就烦,散了得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一个随意的动作。
下一瞬,那笼罩整个道宫、耗尽墨无涯心血的“忘川大阵”,其最核心的规则,竟在刹那间被悄然改写!
“遗忘”,变成了“领悟”!
原本吞噬记忆的恐怖黑雾,仿佛瞬间从砒霜变成了琼浆玉液。
它们不再带来痛苦,反而如春风化雨般的甘霖,丝丝缕缕地渗入每个人的体内。
一名天生喑哑的杂役仆从,吸入一口黑雾,竟不自觉地张口吟诵出一句残缺的古诗。
一名负责打扫星象台的老仆,抬头望天,瞬间看懂了那幅困扰他一生的复杂星图。
就连后山那只修行百年的狐狸精,闻到雾气后,竟也歪着脑袋,用爪子在地上划拉出了九九乘法表!
黑雾深处,一本被焚毁大半的《千字残经》中,一团流动的墨迹缓缓升起,凝聚成一个歪歪扭扭的人形。
它没有五官,通体由最纯粹的“字”之本源构成,正是守护道宫的字傀儡。
它歪着头,空洞的脸庞“望”向谭浩,发出金属摩擦般沙哑的声音:“你……为何不让‘字’……死去?”
谭浩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死啥死,折腾那么热闹,你也想读书吧?”
字傀儡庞大的身躯猛地一震,那流动的墨迹仿佛沸腾了一般。
它沉默了许久,随即俯下身,从地上捡起一支被烧断的毛笔,用一种笨拙却无比坚定的姿态,在满是尘埃的地面上,一笔一划地写下了它诞生以来第一个完整的句子:
“我……想……活……着。”
句子成型的瞬间,道宫某处尘封亿万年的禁制,轰然崩裂!
一部通体金黄、仿佛由光芒铸就的《太初命名录》自行翻开,书页无风自动,万千早已失传于世间的真名,如繁星般重现人间!
宫外,正在警戒的狐月忽然瞳孔骤缩。
她听见了,千里之外,一个刚刚降生的婴儿,发出了第一声啼哭。
紧接着,那婴儿竟字正腔圆地张口,说出了一句完整的、只存在于神话中的上古祷言!
狐月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他不是在传播知识……他是在重启那个禁忌的时代……‘言灵时代’!”
青灯前,墨无涯“噗”地喷出一口心血,他望着眼前匪夷所思的一切,跪倒在地,双手剧烈颤抖:“我守了三千年……我穷尽一生去封锁的真理……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的……彻底崩塌?”
绝望之下,他他伸手探入自己胸口,在一阵令人牙酸的血肉撕裂声中,硬生生拔出了一根早已与心骨长在一起的骨钉——那是他当年立誓封印道宫时,亲手打入体内的“愚心锁”!
只要捏碎此锁,他的神魂将与整座道宫的禁制一同引爆,将这里的一切,连同那禁忌的真理,彻底从世间抹去!
就在他即将发力之际,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老头,你累不累啊?”
谭浩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一脸真诚地问。
墨无涯身躯一僵,转过头,声音哽咽,状若疯魔:“你不明白!你根本不明白!真理曾杀死过整个大陆!知识就是原罪!”
谭浩挠了挠头,似乎在努力理解他的话,然后说道:“那是因为没人教他们怎么用吧?就像我以前上学的时候,不懂事,把一个金属碗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结果把整个厨房都给炸了。你能说微波炉这东西有毒吗?”
墨无涯愣住了,他活了三千年,从未听过如此……清奇的比喻。
谭浩还在继续说:“书不是炸弹,是饭。饿的人多了,总得有人站出来开灶做饭吧?总不能怕有人撑死,就让所有人都饿着吧?”
子时已至。
就在墨无涯失魂落魄之际,他身前那本最古老的典籍缝隙中,一丝墨迹缓缓渗出,凝聚成一个佝偻得如同一个墨块的老人。
他气息微弱,仿佛风中残烛,自称是这道宫“最后一支道笔”的残魂。
他颤巍巍地向谭浩行了一礼,声音微弱却无比虔诚:“公子若真要传道天下,请用我的残骨,磨成新墨,写一本……全新的经文吧。”
谭浩看着眼前这个快要消散的老人,犹豫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行。不过说好了,得写简单点,最好能带点插图,不然大家看不懂。”
老人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整个身体轰然散开,化作一滴浓郁到极致的纯黑墨滴,静静地落在了内殿正中的一张白纸之上。
墨迹落下的那一刻,整座道宫猛地向下一沉,发出一声震动天地的巨响!
所有的书架自行移动,轰隆作响间,竟自动排列成了一个环形的、足以容纳万人的巨大讲堂。
林诗雅望着那滴仿佛孕育着一个新世界的墨,轻声呢喃:“从今天起……不再是传承旧道,而是开创新学了。”
而在讲堂最幽暗的角落里,一块被风蚀了万年的古碑上,原本模糊的字迹,在无人察觉间,悄然变化,浮现出新的内容:
心火已燃,神将何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