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你说我是废物?那我就废给你看!
那股湿冷的腥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化作无边无际的浓雾,一夜之间吞没了整座边关大营。
雾气浓重得化不开,伸手不见五指,连近在咫尺的营帐都模糊成了一团鬼影。
最诡异的是,这雾仿佛能吞噬声音,平日里巡逻士兵的甲胄摩擦声、战马的响鼻声、将士们的梦呓声,此刻尽数消失,天地间只剩下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谭浩睡得正沉,梦里他正抱着一整只烤羊腿啃得满嘴流油。
忽然,一股巨大的力道从他后领传来,将他整个人从梦乡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正对上赤炎驹那双焦急万分、大如铜铃的马眼。
这匹通人性的神驹正用嘴死死叼着他的衣领,含糊不清的意念直冲他的脑海:“主子,他们在拉你进去!”
什么东西?
“拉我进去?”谭浩还没反应过来,话音刚落,只觉身下的床榻陡然一软,仿佛变成了一滩流沙。
下一刻,失重感猛地袭来,他整个人连带着被褥,直直坠入一个无底的漆黑深渊!
耳边是呼啸的狂风,身体却感受不到任何触碰,仿佛在坠向时间的尽头。
不知过了多久,下坠感戛然而止。
谭浩猛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已置身于一座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巨大祭坛之上。
祭坛呈圆形,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石,向上望去,是旋转不休的混沌星云。
而四周,是四面高耸入云的石壁,上面刻满了栩栩如生的壁画,每一幅都散发着令人心魂颤栗的气息。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第一幅壁画吸引。
画中,他身穿九爪龙袍,头戴平天冠,登基称帝。
而下方,是密密麻麻、跪满整个疆域的百姓。
他们面黄肌瘦,脊梁弯曲到了极致,却依然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向着他的方向叩首,直至血肉模糊,骨断筋折,当场死去。
画面中的他,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他的心头一紧,视线转向第二幅。
那是一片尸山血海的战场,他手持一柄滴血的长剑,身后是堆积成塔的敌人头颅,脚下血流成河,无数残破的旗帜在血风中哀嚎。
他的身影冷漠如铁,画卷的一角,赫然写着四个大字——新的乌图汗。
谭浩感到一阵反胃,强迫自己看向第三幅。
这一次,他不再是帝王,也不是将军,而是一尊被供奉在云端神坛上的神只。
他身披霞光,宝相庄严,下方是数之不尽的狂热信徒。
他们香火缭绕,口中念念有词,甚至有人毫不犹豫地割下自己的血肉,投入祭火之中,只为求他能睁开眼,降下一丝神恩。
而画中的他,双目紧闭,一动也不能动,仿佛成了一尊拥有生命的活雕像,永远被囚禁在万民的信仰之中。
“欢迎来到‘世人眼中的你’。”
一个苍老而平和的声音在祭坛中央响起。
谭浩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拄着拐杖、白须及地的老人正站在那里,含笑看着他。
老人双眸浑浊,却仿佛能洞悉一切,正是心镜老人。
老人伸出枯槁的手指,指向第一幅壁画,声音悠远:“你若选择勤政爱民,以你的才能,必能开创前所未有的盛世。但极致的秩序,便是极致的奴役。万民将视你为天,为你累断脊梁,只为建造一座名为‘九皇子享乐宫’的丰碑。你看,那啼哭无人理睬的婴儿,那饿毙于路旁的老者,皆是你盛世之下的尘埃。”
谭浩眉头紧锁,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不是我要的太平。”
老人又指向第二幅壁画,轻叹一声:“那你若选择征战四方,以你的武勇,荡平草原蛮族不过是时间问题。但杀戮会滋生杀戮,权力会腐蚀人心。当你踏平最后一个部落,你便会成为新的乌图汗,成为另一个带来恐惧与死亡的暴君。”
“放屁!”谭浩忍不住骂道,“老子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还屠城?我只想天下太平,大家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那么,这个呢?”心镜老人的拐杖指向了第三幅壁画。
画面中的信徒们更加疯狂,献祭的火焰冲天而起。
“当你强大到无人能敌,当你为世人带来和平与希望,你便不再是你自己。你将成为他们的神,被他们的期望所绑架。他们会为你疯狂,为你献祭一切,只为从你身上攫取一丝力量与慰藉。你越是强大,他们就越是疯狂。”心镜老人幽幽叹息,“孩子,真正的自由,不是让天下没人敢惹你,而是当他们都想让你当神的时候,你可以选择不当。”
谭浩沉默了,他看着那三幅令人窒息的未来,良久,忽然咧嘴笑了,笑得无比轻松:“所以,你们费这么大劲,就是想告诉我,要么当个累死人的英雄,要么当个万人恨的暴君,要么当个身不由己的神仙?”
他环顾四周,耸了耸肩:“可我就想躺着吃顿安稳饭,不行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座祭坛剧烈地颤抖起来!
那三幅壁画瞬间黯淡,取而代之的,是一道巨大的黑影从虚空中一步踏出!
那黑影身高千丈,顶天立地,身上披着一件由无数懒政文书、废弃奏折和发霉卷宗织成的破烂黑袍。
它没有五官,只有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暗,一个如同万千雷霆同时炸响的声音从中传出,震得整个空间都在嗡嗡作响:“你否定勤政,你否定征伐,你否定成神!你否定一切,唯独不敢承认,你骨子里就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既然如此,我便替你承担这份‘无用’之名!”
“怠惰之影”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咆哮,一只由无数废纸构成的巨手遮天蔽日,朝着谭浩当头压下!
那巨手所过之处,空间开始寸寸崩裂,整个幻境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仿佛要将谭浩永恒地困在这个名为“无所作为”的终极牢笼之中。
面对这毁天灭地的一击,谭浩却不闪不避,反而慢悠悠地盘腿坐下。
他伸手入怀,掏出了半块用油纸包着的干饼,旁若无人地啃了一口,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
“你说我是废物?”他一边咀嚼着,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行啊,我认了。”
他咽下嘴里的饼屑,抬起头,迎着那足以压塌山岳的巨手,眼神清澈而平静:“废物怎么了?一块破布,尚能擦桌挡风。一堆烂泥,还能垫脚走路。一根朽木,也能烧火取暖。实在不行……”他顿了顿,露出一抹古怪的微笑,“还能长蘑菇呢。”
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谭浩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对“强大”、“有用”、“成功”的执念。
他不再抗拒那“废物”之名,反而像接纳自己的手足一样,将其坦然接纳为自身的一部分。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那只泰山压顶般的巨手,在距离他头顶不到一尺的地方骤然停滞。
那庞大无比的“怠惰之影”竟开始剧烈地颤抖,构成它身体的无数废纸文书瞬间化为灰烬,庞大的身躯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仅仅一息之间,那恐怖的怠惰之影便彻底融化,化作一道无比温润、无比厚重的金色光芒,如百川归海般,尽数涌入了谭浩的体内。
幻境崩解的前一刻,心镜老人的身影变得虚幻,他看着盘坐在地、一脸坦然的谭浩,露出了欣慰的微笑,声音在虚空中回响:“最强之力,不在改天换地,而在容纳过错——你,终于懂了。”
现实世界,边关大营的帅帐内。
谭浩猛然睁开了双眼,他依然躺在自己的床榻上,嘴角甚至还沾着一点不存在的饼屑。
而就在他睁眼的那一瞬间,营帐之外,那笼罩了整片战场的死寂被一道惊天动地的巨响彻底打破。
那是三十万蛮族大军,上至领军的王帐大将,下至伙房的杂役小兵,连同他们胯下的战马、头顶盘旋的猎鹰,竟在同一时刻,齐齐向后倒地,发出了如同雷暴过境般的恐怖鼾声。
鼾声汇聚成海啸,震得大地微微发颤,连天边的残月,似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盛况惊得黯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