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的烟杆在石墩上磕出几点火星时,东域青禾村的晨雾正被人声搅散。
“王婶!你家后坡的水渠变直了!”挑水的二狗子甩着湿裤腿狂奔,肩头的木扁担哐当作响。
蹲在井边洗衣的妇人闻声抬头,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原先绕着土坡拐三道弯的水渠,此刻像根被抻直的麻绳,恰好通到村东新垦的梯田前。水流冲撞着青石板,溅起的水花都透着一股爽利劲儿。
“九皇叔显灵了!”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晒谷场上的人呼啦啦全涌了过来。
张猎户拍着胸脯比划:“我后半夜起夜,真瞅见田埂上立着个戴斗笠的,嘴里叼根草,那背影,像极了九皇子!”他媳妇掐他胳膊:“你那夜盲眼还敢说瞅清了?”可没人计较真假,几个小媳妇已跑回家翻出红布,忙着往村口老槐树上系“显灵”的彩头。
消息顺着灵网疯传时,玄箴正蹲在民生司的案几前。
他指尖轻点悬浮的灵牌,三十六幅监控画面在光影中流转——青禾村的山梁、水渠、老槐树,连田埂上的露珠都清晰可见。“奇怪。”他捏着下巴,灵牌突然发出嗡鸣,最右下角的画面霎时花了屏。
他凑近细看,只见村口老槐树下,一片枯叶正慢悠悠打着旋儿,不偏不倚盖住了地下传感阵列的接口。
“林姑娘,来看看这个。”玄箴召出传讯玉符,指尖在灵牌上划出三道金纹。
片刻后,一道雪色身影自虚空悄然步下——林诗雅的广袖还沾着星夜的寒气,发间星辰簪随动作轻晃。
“毫无高阶修士的气息波动。”玄箴将灵牌推过去,“但传感阵列被落叶遮了半个时辰。”他指节叩了叩青禾村的画面,“张猎户说的‘斗笠身影’,怕是有人借了这个空子……”
林诗雅指尖拂过灵牌,画面陡然定在水渠边的灌木丛。
那儿有半截被踩断的狗尾巴草,草茎上还沾着新鲜泥点。“是凡人。”她抬眼,眸中星芒微闪,“气息里带着青禾村学堂的墨香味。”
青禾村学堂的后堂,四个少年正缩在八仙桌底下。
林诗雅推门时,他们刚把最后半块芝麻糖塞进嘴里,糖渣顺着下巴掉在草纸上——纸上密密麻麻画着等高线、水流向,还有歪歪扭扭的一行字:“九皇叔教的地质分析法”。
“姐姐别告诉九皇叔!”扎羊角辫的小丫头最先慌了神,从桌底爬出来,裤腿沾着泥,“我们就是……就是学着他的样子想事情!”旁边的小胖子抹了把嘴:“上月九皇叔来教看星象,说‘水渠绕路是因为没算清山体走势’。我们翻了三个月的土样,昨晚趁夜把闸口挪了……”
“那张猎户看见的‘斗笠’?”林诗雅挑眉。
“是……是我戴了他送的斗笠!”最边上的瘦高个红着脸举起墙角的竹斗笠,边沿还留着谭浩用炭笔写的“借去用,别弄丢”,“我们本想匿名的,可张大叔起夜时,我正蹲在渠边搬石头……”
晨风吹进敞开的窗,吹得草纸上的等高线沙沙作响。
林诗雅望着孩子们发亮的眼睛,忽然想起三年前初见谭浩时,他蹲在县学黑板前画圆的模样。
那时她觉得这废柴皇子不过是运气好,如今才明白——他哪是运气好,分明是把“自己想办法”的种子,悄悄埋进了每个人的骨子里。
“你们做得很好。”她伸手揉乱小丫头的羊角辫。少年们愣了愣,随即爆发出欢呼。
林诗雅转身时,眼角瞥见窗外老槐树——村民们正把“九皇叔显灵”的红绸取下,换上了“青禾村自治公约”的木牌。
雪谷冰屋里,谭浩正把最后半块烤红薯塞进嘴里。
小花猪叼着传讯竹筒撞开门,竹筒里的纸卷“刷”地展开,露出林诗雅的字迹:“青禾村异象,乃少年仿君法所为。”
“妙啊!”谭浩笑得直拍大腿,红薯渣喷了小花猪一脸,“他们现在连幻觉都替我省事了。”他翻出半截炭笔,在结冰的墙上“唰”地画了个大叉,提笔写道:“本月第十七次声明:本人未现身任何地方,如有雷同,纯属尔等瞎编。”
小花猪歪着脑袋看他写完,突然“哼哼”着拱他的裤脚。
谭浩蹲下身,看它用蹄子扒拉墙角的泥团——那是他捏的迷你“谭浩像”,歪嘴叼草的模样惟妙惟肖。“成,就埋这儿。”他抄起铁锹,在废弃驿站的后院挖了个小坑,把泥像埋进去,又立了块木牌:“此乃替身坟,祭拜无效,瓜子不收。”
当夜,千里外的青禾村。
十几个村民提着灯笼站在驿站后院,为首的老学究清了清嗓子:“今日扫墓,第一项,朗读《自治守则》!”孩子们脆生生的声音响起:“遇事先动脑,有事自己搞……”无人跪拜,无人烧纸,只有木牌下多了把新采的狗尾巴草——和谭浩常叼的那种,一模一样。
谭浩趴在冰屋窗口看雪,听着小花猪在门外啃胡萝卜的动静,忽然轻声说:“这下……总该能当我没存在过了吧?”
风雪卷着他的话音掠过山梁,往西北边陲去了。
那里的夜空下,两支商队僵持在干涸的河边,为首的汉子扯着嗓子吼:“这河是我们先到的!”对面的皮鞭“啪”地抽在石头上:“再啰嗦,血洗你们庄子!”
风里隐约传来冰棱断裂的轻响,像某种不祥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