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道观塌了一半的屋檐往下砸,一滴一滴,像钝刀割肉。
叶焚歌把楚红袖从背上放下来时,人已经快凉了。她没敢摸脖子,怕那一丝热气断了。供桌积了十年灰,她一巴掌拍开,碎木渣子飞进眼睛,也没眨一下。
萧寒靠在墙角,半边身子压着神像底座,黑布边缘渗出的血不是红的,是金的,黏稠得像熔化的铜钱,顺着下颌往下淌,在脖颈处结成硬壳。
她盯着那块布看了三秒,抬手就去扯。
指尖刚碰到布角,他胸口那几片残甲“铮”地弹起,冰刃横切,划过她掌心。血冒出来,正好滴在剑印裂口上,滋啦一声,冒了股白烟。
“还挺敬业。”她甩了甩手,“死都快死了,还防我?”
她蹲下来,盯着他左眼的位置,声音压得低:“你要是现在醒不了,我就把你这破甲一片片撬下来,当废铁卖了,给你俩姐妹换碗热汤喝。”
说完,她直接把掌心按了上去。
剑印炸光,金流如蛇,钻进他眉心。
刹那间,天旋地转。
——她看见一座祭坛,通体黑石,刻满锁链纹路。三个人被钉在中央,像三枚钉子,插进大地命脉。
左边是少年萧寒,肩胛骨被寒铁链贯穿,血顺着锁链往下滴,滴在刻着“执剑者”三字的碑上。
中间是楚红袖,心口插着一把龙纹匕首,血不往外流,反而往刀柄里吸,皮肤逐渐泛出鳞光,像某种东西正在觉醒。
右边……是她自己。
赤足悬空,胸口裂开一道口子,不是伤口,像一扇门。一道金光被强行塞进心脏,她整个人像被点燃,四肢百骸都在燃烧,可脸上没有表情,像一尊被焊死的神像。
一个声音从祭坛深处响起,不急不缓,像在念判决书:
“执剑者,镇魂;祭品,献血;变量,破局。”
“唯有变量,能撕开轮回。”
画面一转,她看见自己站在皇城废墟上,手里握着一把剑,剑身刻满符文,可剑柄上缠着一条红绳——和楚红袖发间那根一模一样。
她一剑劈下,九洲地裂,灵气倒灌,百姓跪地哀嚎。
可下一秒,画面又变了。
她站在祭坛边缘,看着楚红袖心口插着匕首,浑身是血,却对她笑:“姐姐,我替你挡这一次。”
她冲过去,可脚下像被钉住,动不了。
然后她听见自己说:“不,该死的是我。”
金光炸开,记忆碎片像玻璃渣子扎进脑子。
她猛地抽手,整个人往后一倒,背撞上神像底座,震得灰尘簌簌往下掉。
掌心剑印的裂痕更深了,从手腕一直爬到指尖,像一张嘴,随时要把整只手吞了。
“变量……”她喘着气,喉咙像被砂纸磨过,“我不是剑灵,不是容器,是专门造出来……砸场子的?”
她抬头看向萧寒。
他还闭着眼,左眼那块黑布已经碎了,露出一只瞳孔——金底黑纹,像剑锋划过的痕迹,里面不断有光影闪动,像是有人在里面翻书。
“所以你也不是什么天机阁少主。”她冷笑,“你是‘执剑者’?被塞进一堆记忆,当成刀使?”
她忽然想起梦里那张纸条。
“这届宿主废了,饭都不会做!”
那时候她气得把枕头砸墙上,醒来发现枕头根本没动。
可现在想想——那语气,哪像是命令?分明是调侃,是看戏,是等着她自己撞破这层窗户纸。
“所以……梦里的‘我’,也不是人皇?”她喃喃,“是……我自己?被压在最底下,一直想喊醒我的那个我?”
她撑着地面站起来,腿一软,差点跪下。
楚红袖还在供桌上,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她走过去,掀开眼皮——瞳孔缩成针尖,像快断气的猫。
“解药要靠‘情’……”她咬牙,“谁写的狗屁方子,还带附加题的?”
她抬手,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
疼。
再来。
这次更狠,嘴角裂了,血顺着下巴滴在楚红袖脸上。
没反应。
她盯着那张脸,突然笑了:“你不是最爱装深情?不是总说‘姐姐我护你’?现在装死给谁看?”
还是没反应。
她一拳砸在地上,吼出来:“你他妈给我睁眼!老子现在就给你情!你敢死,我烧了药王谷给你陪葬!”
供桌颤了一下。
楚红袖的睫毛,抖了半下。
叶焚歌抹了把脸,抓起蛟龙剑,剑尖对准自己心口。
“你说要情是吧?”她冷笑,“行,老子今天就演一出——以命换命,够情了吧?”
她正要往下扎,眼角余光忽然扫到萧寒。
他左眼的金光猛地一震,瞳孔收缩,像是醒了。
她愣住。
下一秒,他右手抬了起来,动作僵硬,像被线扯的木偶,一把抓住她持剑的手腕。
力道大得吓人。
“别……”他声音哑得不像人声,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不是这样……”
她盯着他:“你醒了?”
他没回答,左眼金光流转,像是在挣扎什么。额头青筋暴起,冷汗混着金血往下淌。
“他们……在等你……犯错。”他咬着牙,每一个字都像从血里捞出来的,“你要是死了……轮回……就锁死了。”
她冷笑:“所以呢?我活着,就是他们的棋子?”
他猛地抬头,金瞳直视她:“那你……就别当棋子。”
两人对视,谁也没动。
外面雨更大了,一道闪电劈下来,照亮道观里那尊残破神像——它手里那把空剑鞘,不知何时,竟微微转动,指向了萧寒。
叶焚歌松开剑,任它掉在地上。
她蹲下来,盯着他左眼:“你说执剑者,祭品,变量……那我们三个,到底是谁先开始的?”
他呼吸一滞。
金瞳深处,一道记忆残片闪过——
千年前,雪夜。
一个红衣小女孩蜷在冰棺里,胸口裂开,一道金光被塞进去。
她睁眼时,一金一银的瞳孔,映着满天血月。
旁边站着一个穿龙袍的“人”,背对着她,手里拿着一张纸条,正写着:
“这届宿主废了,饭都不会做!”
然后他把纸条塞进冰棺缝隙,转身就走,靴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声。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萧寒猛地抽搐,一口金血喷出来,溅在叶焚歌脸上。
她没擦,只是盯着他:“梦里的纸条……是你写的?”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金光弱了几分,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不是我……是……你。”
叶焚歌浑身一震。
她突然明白过来。
那梦不是人皇给的考验。
是她自己,在千年前,就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供桌前,把楚红袖的手握进手里。
血混着血,剑印贴着龙纹。
她回头看向萧寒,声音冷得像冰:
“既然我是变量,那就别怪我不讲武德了。”
她抓起蛟龙剑,剑柄龙角轻鸣,像是在回应。
“你们想让我走轮回?”她一脚踹翻供桌,灰尘炸起,“老子偏要——掀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