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荧放下茶盏,指节在案上叩了叩,语气带着几分敲打:“世安啊,你我在这个相交十几年,有些话我却不得不说。”
仇荧抬眼看向崔世安,目光沉了沉:“那张世子是什么路数,我都该掂量掂量。寿宁侯府在京里的根基,岂是咱们能撼动的?他盯上油苗,明着是为朝廷,实则是拿住了地方的七寸。”
崔世安脸色发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仇荧摆手打断:“你别觉得我怕了他,实在是皇命难违呀!”
“那油苗……”崔世安声音发涩,终究是不甘心。
“油苗?”仇荧嗤笑一声,“这东西能让你崔家富三代,也能让你崔家满门抄斩。朝廷早就想收归官办,只是缺个由头。”
仇荧倾身向前,语气加重:“听我一句劝,实在不行就松手。延长县周边荒地多的是,这两年流民涌进来不少,你拿出些家底,多雇些人开垦,种上糜子、谷子,照样能过日子。”
“再者说,”仇荧放缓了语气,“民以食为天,手里有粮,比什么都稳当。”
仇荧没有说,真把张世子逼急了,一道折子递回京城,说你私占官产、勾结卫所,到时候我想保你都难。
崔世安端着茶盏的手微微颤抖,半晌才低声道:“大人……真就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仇荧靠回椅背上,语气淡漠:“余地?这年头谁不想躺着挣钱,寿宁侯从京师千里迢迢过来难道是做善事的。”
仇荧是不相信,真的有这么傻的人。
仇荧没再说下去,但帐内的寒意已弥漫开来。崔世安看着案上的猛火油桶,只觉得那黑黝黝的桶身,像极了张开的虎口。
崔世安默默的离开了仇荧的军营,仇荧的态度很明显,就是不想崔世安闹下去。
仇荧也想的很清楚,这几年朝廷军饷来的及时,充足,对于这些地方豪强的依赖就没有那么深了。仇家终归是有一个世袭卫指挥使的职位,不能和朝廷大员闹翻了,而且军改在即,仇荧不愿意多生事。
崔世安管家问道:“老爷,现在怎么办?”
崔世安猛地转过身,眼底翻涌着不甘的红血丝,攥紧的拳头在身侧狠狠一砸:“怎么办?官军靠不住,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家业被吞了?”
崔世安看向管家,声音里淬着狠劲:“你亲自去趟黑磨岭,找王头领。
就说延长是我们延长人的,外乡人也想在我们延长立足。”
管家吓了一跳:“老爷,那黑磨岭那群人胃口很大,跟他们打交道……”
“胃口大?有他姓张的大吗?这一年可是上千两银子”崔世安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疯狂,“如今是他们逼得我没活路!再去趟狼王山,找赵头岭。”
崔世安深吸一口气,指甲几乎嵌进肉里:“我倒要看看,这位张世子能不能在这是非窝里坐得住!”
管家看着老爷脸上从未有过的狠戾,不敢再多劝,只低声应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崔世安望着管家匆匆离去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惨淡的笑。
王显宗下午也在仇荧那里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钉子,仇荧也是数落了王显宗一场,叫王显宗不要轻举妄动。
延长县衙,知县王平安对于张锐轩开一合成氨工坊非常愿意,在县城不远啊处指了一片荒地。
不是知县不肯给县城内的地,是张锐轩觉得这个技术还不成熟,还是建在郊外好,万一泄露了氨气,影响也不大。
张锐轩带着团队来到之后自喷油泉处,有些微微失望,这些油苗平均一天也就是十几公斤。对于张锐轩的柴油机王国来说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更别说是外运出去。
张锐轩问道赵大虎:“这个油井会打吗?”
赵大虎嘿嘿一笑,说道:“只要大人给足材料,不克扣,大人说打多深就打多深。不就是黑油井吗?”
赵大虎其实在老家四川也打过黑油井。只不过是自贡的气井和盐卤井太出名了,就让人忘记油井。
赵大虎说道:“只是大人,要打井先要起天车,需要大量木材、竹子。这里可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
天车就是就是为了冲击凿井搭建的一个三脚架。自贡都是用竹子拉动钻头,这些竹子需要接很长,所以车轱辘需要做的很大,搭建的很高,就叫天车。
不过张锐轩不打算做那么大,那么高。张锐轩用钢丝绳,车轱辘不需要多大,三脚架准备用钢铁搭建,采用后世建筑塔吊的桁架模式组建龙门吊。
就这样五个简陋的钻井平台开始搭建。
县城酒楼二楼的雅间里,两盏油灯被穿堂风晃得明明灭灭。
王显宗捏着酒杯的手青筋突突跳,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重重搁在桌上:“那姓张的是真要动土了!我今早偷偷去油泉那里绕了一圈,好家伙,到处都在挖,挖的坑坑洼洼的。”
王显宗不知道,这是挖地基。
崔世安盯着桌上那盘凉透的酱肉,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动真格?他当延长县是他家后院?黑磨岭的人已经应了,过几日就会‘路过’工地周边。”
王显宗眼皮一跳,往前凑了凑:“黑磨岭那群饿狼肯出手?你许了他们什么?”
“许了他们半年的嚼用。”崔世安冷笑一声,烟杆在案上磕得邦邦响,“总好过眼睁睁看着那油苗变成姓张的晋身阶石。
咱们在延长盘桓了几代人,难道要被一个京城来的黄口小儿逼得退无可退?”
“可……”王显宗面露难色,“仇大人那边已经放了话,不准咱们生事……”
“仇大人?”崔世安猛地抬眼,眼底寒光乍现,“他如今捧着朝廷的军饷,自然万事只求安稳。可咱们呢?油苗没了,往后在延长谁还认你我?”
崔世安顿了顿,压低声音,“我已让人去狼王山递了话,赵头领说了,只要价钱到位,保准让姓张的工地不得安宁。”
王显宗端着酒杯的手顿在半空,喉结滚了滚:“这……会不会闹得太大?”
“大?”崔世安猛地拍案,震得碗碟叮当作响,“等他把井凿通了,把油一车车运走,到那时才叫天塌地陷!我倒要看看,他顶不顶的住两位当家的威吓!”
窗外的风更紧了,卷着远处隐约传来的凿石声,撞在窗纸上,像无数只叩门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