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太太生辰前两天,县城的百姓被一个大消息打懵了脑袋。
县城的差役在小岙山,挖出了几十年前叛军藏起来的宝箱!
宝箱中具体放了什么无人知道,但肯定贵重,因为从府城过来了一千精兵,连夜押送那些宝箱往府城去了。
这是百姓们知道的消息,他们不知道的是,府城不过是个中转站罢了,东西真正要送达的地方,乃是京城。
陈松私下里告诉许素英和陈婉清,宝箱之中有一物,乃是历朝历代的皇后宝玺。
皇后宝玺的价值,肯定没有玉玺的价值高。但中宫之物,便是头上一支钗,都大有讲究和象征意义,更何况是能证实皇后身份和地位的皇后宝玺。
箱子中除了皇后宝玺外,还另有贵重之物。其中不乏一些世家大族和豪门勋贵的传家宝!
早先消息是没传出来,如今府军亲自押运,就怕一路不会太平。
当然,后续就与陈松一家无关了。
与他们有关的是,县太爷立了大功,升迁有望。心花怒放之下,特上书给知州大人,请求任命大功臣陈松为县丞,已经被批复,陈松已经走马上任。
陈松这一波完全是沾了儿子、闺女和女婿的光,但三个孩子都得喊他一声爹,他们助他高升,别人除了私下里眼红说他走了狗屎运,别的也说不得什么。
再说县丞一职,一般县城,县衙只设县令,只有在县城所辖村镇、人口达到一定数量,朝廷才会酌情増设县丞与主簿两职。
在如今朝廷,县令、县丞、主簿三职齐全的县衙,不超过五十个。
清水县地处偏远,文风不盛,农作物出产不高,人口数量也远远不达标。这样一个县城,真可谓处处不拔尖,可就因为出了宝箱一事,陈松立下大功,论功行赏竟给了他一个县丞的职位。
这真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县丞呢,县令的副手,在清水县的话语权,仅在县令之下。
若说早先陈松只是个“吏”,那如今他可算是官了。虽说只是正八品,但能协助县令处理县内行政、赋税和文书上的事务,至此也是清水县的一号人物。
陈家为此如何欢喜且不说。
只说陈松走马上任的第二天,陈林就哭爹喊娘的来寻他亲哥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五个人。四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一看就圆滑,唇上还留着络腮胡的掌柜模样人。
那掌柜一样的中年男人,一进来就笑呵呵的问陈松行礼,一口一个“陈县丞”,随即也不过多寒暄,只把陈林摁了手印的文书递上来,“您看看,三爷拿您的名号,问我手底下的人借了一笔银子。我前些天在外地收债,一点不知情,今天有兄弟告诉我,我核实过,才知道,这不开玩笑么?您的兄弟,就是我的兄弟,没银子只管找兄弟要就行,这怎么还签上借据了?”
陈松没说话,只把那文书接过来看。这借据明显是新签的,上边的墨迹才刚干。上边写了陈林借银一百两,一年后按照三厘利息还钱。
三到五厘,这是朝廷允许的民间借贷范畴,再多的,就属于高利贷,朝廷是严加管束的。若有发现,会收监和没收家财。
但为何律法在这上边如此森严,还有人铤而走险?
一来,自然是因为这些人财大气粗,大多有人撑腰,根本不惧衙门的威严。
二来,高利贷会养一帮打手,这些打手对百姓们的威胁,远甚于衙门的差役。百姓们担心被打死,根本不敢与之抗辩,更别说状告了。
三来,欠债还钱,自来天经地义。
因为这种种缘由,高利贷依旧兴盛于市。即便每每逼死人命,更害的许多人家妻离子散,但知情者不会说高利贷太多坏话,只会说,便是穷死病死,也不借高利贷的钱,那就是个吃人的魔窟,那地方是好进的?
对普通百姓来说是魔窟,是进了就要倾家荡产,一家子一个也留不住的地方。对于有权有势的人来说,那就是个消遣的地方,想走就走了,不仅留不下满身债务,指不定还能拿走金山银山。
陈松手指轻轻一捻,果不其然,就发现借据后头,还有一张银票。
银票数额不算小,足有五百两。他若是个没见识的,这五百两就能轻松将他拉下马。
但陈松见识过媳妇和闺女挣钱的能耐,区区五百两罢了,他媳妇和闺女一起发力,一年也就挣了。
花那些清白的银子不好么?
拿了这黑心钱,他怕后半辈子都睡不了一个安生觉。
陈松没理会那掌柜,只问陈林,“文书上边写着你借了一百两银子,此事可真?你借这么多银子做什么,现在还剩多少?”
陈林正在与小寡妇快活,却被人撞破门,直接被人提溜出来。
待听说他与小寡妇快活这一天,他大哥已经走马上任,做了清水县的县丞,陈林想翻到这帮贩高利贷的人头上当大爷,奈何人家根本不鸟他。一番威逼利诱,就带着他一道往家里来了。
陈林一路上战战兢兢,早先的有恃无恐,全都变成了惊恐莫名。
他是打着大哥的名号借的债,大哥不知道且罢了,若大哥知道……
大哥确实知道了,但没有雷霆大怒,他看起来平静极了,但陈林却怕的腿脚发颤,险些直接尿裤子。
“大,大哥……”
“先别忙着攀亲,我问你话,这借居可真?你借了一百两,拿去做什么了,现在兜里还剩多少?”
陈林瑟瑟发抖,“我,我……”
“实话实说!”
陈林咬咬牙,“是我借的,我都花完了。”
陈松一脚踹过去,“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说实话,再敢胡扯,我打掉你的牙。”
陈林抱着小腿嗷嗷大叫,惊得左邻右舍都出来看。
大家原本你一言我一语,说怎么听见陈林说话了?陈松怎么打弟弟?待一看见大房的院子里,站着几个五大三粗的人,众人心中一惊,俱都闭了嘴。
再看陈松手中还拿着纸张,上边摁着手印,再联系这熟悉的阵仗,百姓们瞬间惊醒。
“陈老三不会借高利贷了吧?”
“天杀的混蛋,这是把一家子往火坑里推。”
“家里日常挣的那几个还不够他花,还去高利贷哪里借,这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根子歪了的畜生,上次是赌钱差点输了铺子,这次干脆就借高利贷。他要是那一天把媳妇典出去,把闺女卖给别人,我都不稀奇,这真真是个畜生。”
里边的掌柜听见这话,赶紧出声,“咱们做的是正经营生,哪里来的高利贷?咱们借给陈林的银子,也是三分利,不信乡亲们过来看。”
可乡亲们当他们是洪水猛兽,怕凑近了被他们生吞活剥,那个敢靠过去?
他们倒是对看热闹很有兴趣,直接往老宅通知陈家其余人去了。
再说现场,陈林抱着小腿,觉得腿肯定骨折了。他清晰的听到自己腿骨处传来“咔嚓”一声响,随即钻心的疼痛传遍四肢八骸。
陈林抱住陈松的大腿,“大哥救我啊,我不想落下残疾。大哥我腿伤了,你快给我请大夫。”
看陈松无动于衷,陈林不得不说实话,“我还有二十两。”
“十天时间花了八十两,说,都花哪儿了!”
陈林能花到哪儿,他的银子都花在小寡妇身上了。
将小寡妇租住的小院子买了下来,花了五十两。另找人好生修葺一下,买了米面粮油,还有过日子的家伙什,那银子就流水一样花出去了。
要说陈林为何会对一个半老徐娘的寡妇这么掏心掏肺,是因为寡妇有一个年过十三岁的闺女。寡妇承诺,让闺女跟他,娘俩共事一夫……
后边这件腌臜事儿,陈林没敢说。他闭紧了嘴,只一个劲儿喊疼。
陈松看了陈林一眼,没再多言,只招呼那掌柜,往一边说话去。
片刻后,掌柜笑呵呵的冲着他拱手,又接过他递过来的银票和借据,带上手下,骑上马走人了。
他是来交好的,交好不成,也不能得罪人。
这群人走了后,老宅的人才了跑过来。
老太太和老爷子听说陈林借了高利贷,且已经花了八十两,老两口吓得腿打晃,脸跟死人一样白。
老太太进门就往陈林身上扑,一下下拍打着,“你个畜生,你让我跟你儿子怎么活?”
陈大昌则跑到柴火垛抽了一根棍子来,二话不说,冲着陈林的身子就打。
陈林被打的哭爹喊娘,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可是让围观乡亲看足了笑话。
老太太到底心疼儿子,阻拦了陈大昌,“咱就这一个贴心的,打死了以后谁养咱们?”
李氏抢过老爷子的棍子,疯狂往陈林身上打。“就这畜生,你们还指望他养老,做你们的春秋大梦去吧。我早就看出来你跟那小寡妇不对劲,问你你还不承认。结果可好,你竟然借高利贷养她!天老爷啊,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这辈子要让我摊上这样一个吃喝嫖赌样样俱全的男人。我这日子啊,怎么就这么苦呢!”
陡然想起什么,李氏把棍子往地上一扔,“我前些天听人说,那寡妇把她家的宅子买下来了。我还说是她找了那个冤大头,原来那个冤大头是你!不行,那是用咱家的银子买的宅子,那就是我的宅子,我得去要回来。”
李氏说着话,攥紧了拳头,咬着牙往外跑。
她能对陈林的偷吃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陈林敢往外拿一个子,她就敢闹得整个家人仰马翻。
李氏一边往外跑,一边招呼另一个与她娘家一个村的姑娘。麻烦人家往她娘家通知一声,与她一起去要房子。
她则先回了一趟家,把她的全部家当都塞裤兜里,以防一会儿老太太来搜她私房。
李氏走了,围观的百姓却没走,陈大昌和方氏这老两口更没走。
方氏精明,直接看向陈松,“你现在在衙门当差……”
陈松知道她要说什么,当即摆手,“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官司便是打到县衙去,该还的也不能少。”
方氏憋屈,话音一转,“咱不是不还,只是高利贷违法,县衙不是不允许……”
这是方氏不知道,刚才那些放高利贷的,有意与陈松交好,直接抹平账目,但陈松死心眼,他不应。
老太太不知道这茬事儿,才能好好说话,后续知道了,气的吐血,连陈松他娘都扯出来一起骂。
“不是高利贷,只有三分利,约定一年之内还清。”
至于原本的借据上写的什么,谁去管?即便借条上写的是十五分的利,可那借据肯定被人收走毁掉了。如今留下的,也只是合理合法的一张。
这利息在法律规定的范围内,符合民间借贷的利息规定,不管找谁说理,想欠债不还都说不通。
当然,这事儿陈松是没想管,若他真想管,未尝找不到漏洞。
但这么做得不偿失。
放高利贷的人大多背后有靠山,良心也黑了。他担心撬不起这座大山,反刺激的那些人,用他媳妇儿子和闺女来威胁他。
时机不到,何必与人死磕?
陈松撵人出去,“既欠了债,就赶紧还。现在还,指不定看在我的面子上,还能把这十天的利抹除了,真等到来年,呵……”
陈松想说的是,等到过年,白出几两银子的利息,那不合算。
老两口想的却是,陈松个泥腿子上位,这县丞的位置怕是坐不稳,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人踢下来了。
趁着他现在还在任上,还能威慑一二,赶紧把债平了。不然,回头那些人反悔,他们不是要吃好大的亏?
到底是借债,有利息呢,哪怕是一分利,那银子他们都不想掏。
想想要还八十两银子的外债,老两口愈发头沉,他们要从哪儿弄这么多银子?
“老大啊……”
“大松啊,天都黑了,你媳妇闺女咋还没回来?赶紧去路口接一接,可别出啥事儿。”
陈松忙了半旬,如今宝箱被运走了,又逢休沐日,县太爷多放他们一天假,让众人好好在家歇一歇。
陈婉清和她娘天亮没多久就出门了,娘俩是陈松亲自送去的,回来却不用他去接。因为今天同样是私塾放假的日子,村里在县城读书的孩子总共有六个,这六个孩子每逢休沐日,大山叔会去接一趟,当然,各家也是出了钱的。
陈婉清和许素英今天会坐大山叔的牛车回来,可都这个点了,咋还没到家?
陈松心急,顾不得其他,抬腿就往村口去,“我去瞧瞧我媳妇闺女,我俩儿子今天也从私塾回来,路上可别出啥事儿。”
他这话一出,家中有孩子在县城读书的人家,就也惊叫起来,“我家的也没回来。去瞧瞧,咱们一起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