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天也黑了,山上只留下十个人守着,其余人都跟着陈松回了赵家村,准备在村里歇上半晚,等后半夜去山上换防。
可一回村,陈松就先后被两个消息打懵了头。
第一个消息,他家那继母私下里传树生惨死的消息,方才被曲三叔打上门。
曲三叔气急了,把老宅养的鸡全摔死了,鸡血流了半院子。
第二个消息,他那继母出息了,私下里做出了一女许两家的龌龊事。结果被赵家的人抓个正着,婉月与赵璟的亲事,就这么解除了。
陈松听到这些消息,脑袋都懵了。
等回过神,他控制不住的额角青筋直跳。
他攥着拳头,真恨不能现在就去老宅问个清楚明白。
怎么就非得嚼舌根?
怎么就这么不把脸面当回事儿?
陈松气的眼球都要炸了。
齐阑见他神情不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嘱咐说,“大局为重,现在没时间为这些小事儿烦心。”
又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家还算好的,老太太毕竟是你继母,你又有本事,她祸害不到你跟前。”
是祸害不到他跟前,但她得罪了赵姓和曲姓的人,他能跟着落什么好?
陈松抹了一把脸,糟心的没法提了。
诸多同僚闻言也露出心有戚戚的神色,说起自家老子娘办的糊涂事儿,插科打诨,陈松的面色总算没那么难看了。
一行人很快到了陈家大房,此时陈婉清与许素英正将做好的晚饭装在桶子箩筐里,准备挑着往山上送。
看见他们一行人过来了,可欢喜了。
省了一桩事儿,少受好些罪。
许素英热情的招呼大家伙洗手洗脸,又去支桌子拿凳子。
陈松趁着媳妇在外边忙活,三两步窜进灶房,将他回来路上听到的事情一说,然后问他姑娘,“这些都是真的假的?”
陈婉清一笑,“人都说三人成虎,我这次可算见识到了。曲三叔那里把鸡全摔死了?不过摔了一只警告祖母罢了。鸡血也没有流半院子,只在鸡圈那边有一小片。至于祖母私下里将婉月许给了李家……”
陈婉清话还没说完,陈松就怒的用拳头砸灶台,“李家欺人太甚,爹不会轻饶了他们。”
陈婉清却不急不躁,“与他们计较做什么?左右爹娘也在观望,根本没准备将我嫁过去。他们要另寻媳妇,那就让他们寻。这还省的爹特意跑一趟,与媒婆说拒婚的事情了。”
“你这丫头,啥事儿到你嘴里都不是事儿。你说说,我和你娘都不是啥好脾气的,怎么你就跟个面人儿一样,被人欺负到头上了也不吱声?”
“因为我本来也不在意此事,更没觉得我会嫁到李家。李家的事儿与我无关,我岂会因此动气?再来了,爹娘都是暴脾气,我若不拉着你们,还净往你们跟前拱火,咱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陈松扁扁嘴,“爹说不过你,总归都是你有理……那你祖母说,赵娘子看中了你,要替赵璟娶你进门……”
“爹,祖母胡诌的,你怎么还当真了?赵娘子才不是那样没礼数的人,我祖母当时那么说,不过是恶心人罢了。好了,爹你别操心些有的没的了。你劳累了一天,赶紧吃点热乎的,快去用饭吧。”
这厢陈松揪着心,叹着气,往灶房外走。
才走到灶房门口,就见许素英过来了。
许素英瞪着他,小声说,“又与你姑娘念叨什么呢?赶紧出去用饭,有啥话吃完饭不能说?”
陈松垂下脑袋,“出了这么多事儿,我吃的下饭么?”
“吃不下那是饿的轻,赶紧的,快去吃,稍晚些说不定你连吃饭的空都没了。”
陈松听话听音,当即抬起脑袋,“还有啥事儿?媳妇,你别瞒我,有啥事儿你先给我提个醒,省得临时发生了,打懵了我的脑袋。”
“就你那点胆色,你能有什么出息?行了,别磨蹭了,快走,再磨蹭下去,你那些同僚啥荤话都出来了。”
“他们敢!我闺女还在呢……”
陈松到底出去了。
院子里支了两张桌子,陈婉清将饭菜重新盛出来,许素英与后过来的陈德安将之一一端出去。
佳儿佳女,媳妇又贤惠能干,外边一时传来了奉承声。
陈松嘴上谦虚着,心里却受用。因为老太太闹出来的事情,导致的坏损的心情,此时也好转许多。
众人都累坏了,一时间也顾不上多说,等饭菜上来,狼吞虎咽一通,很快便填饱了肚子。
饭毕,免不了再说一些“感谢嫂夫人”“辛苦嫂夫人”“咱家小姑奶奶跟着受累了”的话。
许素英客气了两句,让德安将热水拎进东屋,差役们也都劳累了半天了,赶紧去屋里擦洗。
等一人又喝了一碗滚烫的姜汤,便都倒头睡下了。
东屋用来安置这些差役,床不够,地方却尽够。
这些差役为查案办案,什么地窖、柴火垛没睡过,大冬天睡羊圈也不是没有。此时有间热乎乎的屋子容身,有暖融融的被子盖,这就是好日子了,谁还会嫌弃?
再来了,地上铺了厚厚的草垫子,屋里还放着一个火盆,两人盖一床被子,一伙子人睡得很香甜呢。
陈德安则拿了自己的东西,去与他爹睡。许素英今晚上则跟闺女凑合凑合。
眼瞅着天晚了,预料中的人还没登门,许素英有些魂不守舍。
陈松以为她在担心别的,就说,“你放心,后半夜我不去山上,我在家里守着你们。”
虽然他相信他这些同僚的人品,但该防备的时候,陈松也会防备。
他这媳妇不是一般容貌,闺女更是生的花一样。他担心后半夜他去山上换防,留下他们娘俩与县衙的同僚呆在一个院子里,外人会说闲话;也担心真有同僚“睡蒙了头”,走错了房间。
为了他媳妇和闺女,他偷个懒无妨。
许素英听见这话,忍不住睨了陈松一眼。
“谁担心这个?”
她和闺女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他那些同僚没坏心思且罢,真有坏心思,谁收拾谁还不一定呢。
陈松对此是有一定了解的,当即点头,“主要是我爱操心,不放心你们……对了,媳妇,饭前你说,我再不吃饭,怕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了。这啥意思,是有人要来咱家,还是晚间会发生什么事儿?”
陈德安指了指门外,“爹,娘,要不我先出去避避?”
两人好似这才看见了他,俱都斜眼瞟他,“你怎么在这里?”
陈德安无语望天,“需要我告诉你们一声,今晚我睡这屋?娘,您可是我亲娘,您不会想让我今晚上跟咱家老牛宿一晚吧?”
许素英哼笑,“也不是不可以。”
陈德安哀嚎一声,正想作妖,外边突然响起低沉的男声,“大松在家么?”
能叫陈松为大松的,也就陈家几位叔伯长辈了。
夫妻俩对视一眼,许素英念叨一句,“这不就来了?你不是想知道今晚会发生啥事儿么,马上你就知道了。”
陈松顶着一脑袋浆糊出了门。
正门外的廊下挂了两盏灯笼,这是为了方便那些差役在院子里吃饭,才特意点上的。
如今灯笼未熄,将小院中的景象照的一清二楚。
就见院子中赫然站着三位老者,其中一人是陈松他爹陈大昌,一人为陈叔爷陈大隆,再一个,也是陈松的叔爷,名唤陈大盛。
长辈至亲登门,陈松那敢拿乔,赶紧迈下台阶,“大隆叔,大盛叔,爹,都这个时候了,你们怎么过来了?”
陈大隆和陈大盛看着陈大昌,可陈大昌只会一口接一口的抽旱烟,正经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弟兄俩怒其不争的看着他,却又不得不为他擦屁股,一时间也是又气又急。
“我们过来,实在是有些要紧事儿要与你商量。”
“两位叔赶紧进屋,这天冷,可别冻着你们。素英,赶紧烧些热茶来。”
陈大隆一脸心烦的样子,“茶就不喝了,本来就一肚子烦心事,喝了茶更睡不着。”
这时候,西屋的陈婉清,与在东屋歇息的诸多差役都整好衣裳出了门。
陈家三位长辈早听人说,山上的衙役下山来了,如今看到他们,也没多吃惊。
只是,到底是穷老百姓,都忌讳与当官的打交道,诚惶诚恐的应了一声,就请他们赶紧回屋歇息了。
陈松冲同僚们摆手,“都累了一天了,你们赶紧睡,过了子时还要去山上换防。我这边就是一点家务事儿,你们不用担心。”
“行,那咱们就睡了,待会儿就不出来送叔伯们了。”
“都是自家人,不用这么客套。”
差役们都回了东屋,之后便都不再出来。
东屋内呼噜声震天,让堂屋内尴尬的气氛,都变得活跃起来。
但活跃是暂时的,不过片刻功夫,就听里边传来陈松的惊怒声,“让我闺女去填婉月刨出来的窟窿?我不同意!”
陈大隆一脸羞愧,“大松啊,非是叔父为难你,实在是,此番得罪了赵家,以后咱们陈姓族人,在赵家村的日子,怕是不好过。”
陈松捏着拳头,“日子不好过,也不能拿我闺女去填窟窿。这是我娘做的孽,真要弥补,让我娘和老三两口子赔礼道歉去。”
陈松看向陈大昌,陈大昌察觉到儿子的视线,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顺便将身子侧转向门口。
这逃避的模样不要太明显,一时间气的陈松倒仰。
他怎么还会寄望与他爹会做什么?
这个爹若真有担当,当初也不会任由他在继母手中过苦日子,更不会任由他们夫妻两个光着身子被分出来。
这个爹,有不如没有!
陈大隆与陈大盛也看见了这对父子的神色动作,一时间又是叹气,又是懊恼。早知道就不带大哥过来,真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两人又是苦口婆心一顿劝,可陈松只咬紧了牙关不答应。
即便他看好赵璟,媳妇也有捡漏与赵家结亲的打算,但他只有一个闺女,别人都会为了闺女的前程考量,做出一女许两家的事情,他又怎么忍心闺女的亲事,是为了缓和两姓之间的关系,而在无奈之下做出的妥协。
他闺女即便要嫁赵璟,也不是陈家主动拿出来的“赔偿”,必定是赵家长辈亲自登门求娶,好话说尽,他才肯割爱。
可以前这想法许是好实现,现在却有点难。
毕竟老宅那边太过分,不仅退亲,还在退亲之前一女许两家,这不是故意恶心人么?
但凡是个有心气的,都不会再与陈家有来往。
更遑论她闺女还是老太太名义上的亲孙女,他更是得喊那老太太一声“娘”。
陈大隆与陈大盛说尽了赵璟的好处,还说赵娘子宽厚,赵璟的妹妹懵懂良善,婉清嫁过去自有好日子过。
他们甚至还拿出今天老太太的那番说辞,只道是,风言风语传出去,最后不知道会传成什么样子,怕是过不了几天,赵璟与婉清成亲的消息都有了。
婉清的名声坏了,还能嫁给谁?谁如今顺着流言与赵璟成亲,才是上上策。
其实若两位叔父不提后边这茬,陈松还想隐晦的暗示他们,真想让婉清与赵璟玉成良缘,关键不在他们夫妇答应不答应这件事儿,而在于赵家的态度。
只要赵家长辈亲自登门求娶,他必定是会应下此事。
可现在,哪壶不开他们提哪壶,可不把陈松气炸了。
所以,他什么也不说了,爱咋咋吧。
赵家要记恨陈姓族人,那就记恨!
反正他在县衙当差,赵家与陈家撕破脸,也不会与他撕破脸。
再来,顶多过哥一年半载,他们一家子就搬到县城去了。
届时谁管他赵家陈家,他们打的头皮血流,他都不带出外勤的!
陈松正阴暗的想着这些事情,院子里又传来喊叫声,“陈松在家么?”
这声音沙哑中带着几分威严,听到耳中很是浑厚有力,不是赵大伯又是那个?
屋内几人,连陈松带诸位陈家长辈,都急忙从座位上站起来。
陈松快步往门外去,嘴上还响亮的应和着,“赵大伯,我在家。大伯,哎呦,还有大伯娘,二伯,二伯娘,你们怎么都来了?”
“素英,婉清,快过来扶着些两位伯娘,院子里湿滑,可别让两位伯娘磕着碰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