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一下下拍着地,哭的泣不成声。
她鼻涕眼泪糊了一脸,看起来好不狼狈。
陈林看着他娘哭,心里也不得劲。
不是不得劲他娘的做派上不得台面,而是不得劲,凭啥他就只能当街卖烧饼,就只能一年到头穷得叮当响?
而大哥不仅做着体面的县丞,出入都有人恭迎讨好,还能给侄女陪嫁金子、良田,甚至连铺子都舍得陪嫁。
给一个嫁出门的女儿都这么多,大哥手中的银子肯定更多吧?
他升官也就这一个月,过往只是衙门中不起眼的捕快,还只当了三年……
果然,就像外人说的那样,衙门中的皂吏,别管身上的衣裳是啥颜色,那心一定都是黑的。
陈林一脸悲愤,“娘,你作甚把我生下来?你作甚不让我去投个好胎?若我爹娘也权柄在握,手上掌着良田千倾、商铺无数,我又岂会与那些三教九流混在一起?又岂会听他们的怂恿,借那高利贷!娘啊娘,儿这一辈子,可让你给害苦了。”
娘俩个抱头痛哭,没看见西厢房中,陈婉月母女俩谁比谁面色阴沉。
李氏因为陈林身上起了水泡,被断定中了梅毒,就嚷着要带着两个儿子和离回娘家。
儿子她自然是带不走的,陈林和老太太恼怒她婊.子无情,摁着她又揍了一顿,使得李氏当天晚上就卷了铺盖回娘家。
但是,娘家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身上若还有些银子且罢了,且能割块儿肉,让嫂子们忍耐她几日,可她身上的所有私房,连带着从小寡妇哪儿搜刮来的细软和房契地契,全都被老太太和陈林抢走了。
可以说,她除了缝在衣裳角里应急的一两碎银,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个子。
而那碎银可是她的立身之本,她才不舍得花给娘家。
就这般死皮赖脸的在娘家待了几天,待的她嫂子天天指桑骂槐,甚至要将她说给个老鳏夫,转机来了。
陈林没得花柳病,他身上起的就是寻常的水泡。
消息传到李氏耳朵里,李氏一刻钟都忍不了,卷了自己的铺盖,提上娘家的大鹅,飞快的又回了婆家。
奈何老太太早就恨毒了她,便连陈林也恨不得她死。
李氏连东屋都进不去,无奈只能在西厢房与陈婉月挤一挤。
现在隔着西厢房小小的窗户,李氏看着外边的闹剧,嘴里骂着陈林不争气。明明与陈松是一个爹生的,怎么就能差这么多?
一边却又忍不住怨恨,就陈林那埋汰样儿,他还想投好胎?老天爷又不是没长眼,他这样的人,就适合在街头巷尾讨食!
他还想要个大权在握的爹,富贵无极的娘,他怎么不做梦自己是皇帝?
李氏骂的痛快极了,心里却也酸极了。
痛恨当初媒人与她说亲,她怎么就铁了心看中陈林。
哪怕是看上陈柏呢,那也比陈林靠谱多了。
李氏啜泣起来,与陈婉月说,“咱们娘俩命苦啊,若有下辈子,咱们也投个好胎。不需要多好的人家,像你堂姐那样就行。一辈子爹娘疼宠溺爱,兄弟争气护持……”
陈婉月垂下眼,眸中愤愤。
她娘的话不中听,却也是实话。
对于乡村的姑娘来说,堂姐过的日子,确实是上等日子。
她确实有对好爹娘,也有两个好兄弟,可所嫁非人,她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若赵璟一直不争气,你看我堂姐的日子还能好到哪里去?像我堂姐那样又有什么好,爹娘眼睛被屎糊住了,给选了个那样的夫婿。一辈子没有功名,所有期待都成空。”
李氏噎了一下,强制辩解说,“万一你祖母的梦不真实呢?”
“不会不真实,那是菩萨指点,再不会错了。”
“你倒是信你祖母,也不知道你祖母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
“什么迷魂汤都没灌,不过是祖母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她又得菩萨看重,听我祖母的总没错。”
“你祖母,你祖母,你祖母就是个乡间土里的小老太太,她有见识?你还处处都听她的,你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李氏原本也没觉得赵璟家有多好,真要是觉得好的不得了,即便是违逆老太太,她都得替女儿护住了这门亲事。
但是,人都有点逆反心理。
陈婉月越是说赵家不好,越是捧着老太太,视老太太的话为圭臬,李氏越是要逆着来。
“指不定璟哥儿得贵人庇佑,明年就考中秀才了。你祖母之前说他考不上,那时候他是你夫婿,你大伯自然不会多加照顾他。可他现在做了你大伯的女婿,你看你大伯会不会时时刻刻盯紧了他。只要你大伯肯出力,赵璟没有考不中秀才的道理。”
陈婉月一把抓住李氏的手,“你把你刚才那句话再重复一遍。”
“什么话,重复什么,我说什么了?”
“你说什么了,你自己想。”
“赵璟没有考不中秀才的道理?”
“不对,前一句。”
李氏想了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只要你大伯肯出力,赵璟没有考不中秀才的道理。”
陈婉月咬着牙,眸光暗了下来。
她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
上辈子她与赵璟成亲,赵璟只是陈松的侄女婿,陈松肯定不会对他尽心尽力。如今成了女婿,那肯定恨不能对赵璟掏心掏肺。
赵璟腹痛如绞,他必定会请来最好的大夫诊治。指不定还会定时定点,让差役送煎好的汤药进去。
赵璟的廪保互结亲供单被人偷了,依照陈松的能耐,即便不能立即将那偷儿抓回来,也必定能立刻补上一份,绝对不会耽搁赵璟考试。
赵璟不是差在学识,他差在运道。
他只是总在走进贡院时出差错,可若放他进入考场,陈婉月绝对相信,依照赵璟的本事,她必定能高中。
陈婉月突然就恍惚起来。
所以,要破局竟然如此简单,只需要在赵璟进入贡院时,为他保驾护航?
意思到这一点,陈婉月脑袋突的一疼,就好似有人拿了锥子,猛地往她脑袋上敲了一下,在上边敲开了一条裂缝一样。
当自己预测的未来,与现实中可能发生的未来,截然不同,陈婉月茫然了。
茫然之后,身体控制不住的瑟瑟发抖。
若赵璟此番也能高中秀才,她百般周折与李存定亲,又算的了什么?
不能这样!
不能放纵事情如此进展!
她绝不允许自己的退婚成了一场笑话!
她也坚决不能容忍,赵璟比李存先中举人,比李存更有出息。
她该想个什么办法,才能阻止赵璟参加县试?
“月儿,你在想什么?你祖父要带你爹去县城,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李娘子前些天偷偷让人递话来,说是想见你祖母与你。娘猜测,李娘子铁定是知道你大伯升官的事情,心里后悔了。她要不就是想退婚,要不就是让你多带些嫁妆过去。”
李氏嗤了一声,脸色难看起来。
她与李娘子都姓李,按说三百年前也是一家,合该能说得来。
但事实并非如此。
李氏一听说李娘子欺骗李存,让李存与婉月定亲,就对她心生厌恶。
尽管得利者是她女儿,但她也从李娘子的言行中看出来,这是个无利不起早,也是个强势霸道、心机深沉的妇人。
心里本就存了偏见,偏这还是以后的亲家母,女儿还要在她手底下讨生活,李氏对李娘子能喜欢的起来才有鬼。
“李存她娘要见我和祖母?”陈婉月回过神来说,“我不去。已经定了婚期,我就该在家规规矩矩备嫁。我是好人家的女儿,总抛头露面也不合适。李娘子有什么要求,让她与祖母说吧。我是小辈儿,这些事情我掺和也不好听。”
李氏点头,“就该这样。索性你祖母也不是省油的灯,让她应付李娘子,李娘子什么算计都得逞不了。”
李氏又说了什么,陈婉月全没听到心里。她只一个劲琢磨,在有陈松为赵璟保驾护航的情况下,究竟要如何做,才能让赵璟进不去考场。
无意识中,陈婉月把自己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进不去考场?谁进不去考场?因为什么进不去考场?是身体不适,还是家中人去世了要守丧?月儿你在说什么?”
陈婉月再次抓紧了她娘的胳膊,“娘说守丧?”
“是守丧,守丧期间不能外出,科考自然也不被允许。这是谁这么可怜,要被耽搁考功名了,怎么和赵璟一样点背。”
陈婉月低吟,“对啊,谁让他点背呢。”
家里的大门被拉开了,陈大昌赶着牛车,带着老太太和陈林往县城去了。
李氏想要戴罪立功,赶紧也跑过去,顶着老太太和陈林涂了毒似的目光,挤上了牛车。
等几人都离开了,陈婉月才走出房门,准备往赵璟家去。
但脚步都走到家门口了,陈婉月又退了回来。
明日成亲,今日新娘子晒嫁妆,赵家还要备菜,家里边肯定人满为患。
她一个和赵璟退了婚了,此时过去不是惹人闲话么?
闲话她不怕,可赵娘子肯定不得闲。她想单独见见她,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
还是等等吧。
等到晚上,人都走了,她再过去。
……
这一天的时间是如此漫长,又是如此的短暂。
漫长到陈婉月几次三番将要踏出门去,又不得不捏着拳头退回家门,魂不守舍的熬时间。
这一天又是如此的短暂,短暂到陈婉清只觉得刚用过早膳,转眼,却又该用晚膳了。
夜幕低垂,前来陈家帮忙的乡亲都散了。陈家一家五口,也才有时间,聚在灶房中,吃顿清净的饭。
陈德安陈耀安兄弟俩也从县城回来了。
时间赶的不太巧,他们要在小年当天才放假。可小年之前,阿姐就要出门子。
兄弟俩千难万难,问先生请了假归家。
家里处处挂着红绸,洒扫妆点的比过年过节时还喜庆干净。
弟兄俩这才有了,阿姐真要出嫁的感觉。
一时间悲从中来,饭都要吃不进去了。
许素英说,“快收了你们丧气的表情,你姐嫁了人又不是不回来了。况且赵璟家距离咱家才多远,想见你阿姐,一天能跑几十个来回。”
“可不是说,腊月二十八咱们就要搬家了么?等搬了家,距离我阿姐就远了,以后想见一面就难了。”
“难什么难?平日你们住在私塾,一个月也才回来几天?以后等你们休沐时,留你们阿姐在家住就是了。这不和以前一样?真不知道你们瞎哭哭啥,若不是老娘亲自生的你们,亲眼看你们长大,老娘险些怀疑你们都是些女娃娃。”
许素英的攻击魔法奏效,陈德安和陈耀安兄弟俩都丧不下去了。
就连陈松,也赶紧收了面上悲戚的表情。
若是媳妇也攻击他不男人……不,他不允许媳妇这么想他。
用过晚饭,一家子坐在一起说了会儿话,许素英就将人都撵走了。
等陈松提了装满热水的洗澡桶,放在女儿房间。许素英也离开了这里,只嘱咐女儿先清洗,她一会儿再过来。
陈婉洗的很快,因为天冷,即便屋里点了火盆,水也凉的很快。不想感染风寒,她只能速战速决。
洗完澡,穿好衣裳,陈婉清坐在火盆边烘头发。
头发才烘到一半,她爹和她娘又过来了。
爹提了水桶走了,娘则取出了藏在衣裳里的册子,招手让她过来,“清儿啊,来来来,娘最后再给你上一课……”
陈婉清还以为她娘要教她制香,即便成亲前一晚教制香,是挺奇怪的。但她娘本就与别人不一样,有种种另类的举动,也能理解。
可打眼往书上一看,陈婉清便感觉眼睛像是被烫到了。她闭上眼睛,带着几分气恼,起身就往里间走。
“娘,这都是什么!您怎么这样!”
“娘怎么了?娘干的可是正经事儿。夫妻敦伦才能绵延子嗣,这在哪里都是一等一的大事。清儿啊,不要羞,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你别捂耳朵,仔细听娘给你讲。唉,唉,你倒是好好听啊。赵秀才去了,也没人能教璟哥儿,要是你也不好好学,你俩两眼一抹瞎,洞房花烛夜你们俩可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