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被云澜牢牢攥住,那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渗进来,像一块寒冰贴在皮肤上,冻得她指尖发麻。
他眼底的目光锐利如刀,带着近乎执拗的探究,仿佛要将她的灵魂从躯壳里剥离出来,看个通透。
苏晓瞬间如坠冰窟,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还是问出来了。
这个她一直刻意逃避、拼命想要掩盖的核心问题,终于还是被他赤裸裸地摆在了面前,无处遁形。
“我……”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发紧,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种种说辞,在他这般逼视下,竟全都烟消云散。
撒谎?
说她就是个普通的凡人,只是体质特殊?
可她那能与他仙力共鸣的灵力,她那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 “常识”——
那些关于 “小虫”、关于卫生的言论,如何解释?
一旦被拆穿,只会让他更加怀疑,甚至可能被当成刻意欺骗他的奸细。
坦白?
说自己是来自另一个没有灵气、没有修仙的世界,是一缕意外闯入的孤魂?
他会信吗?
一个活了万载的仙尊,听到这种闻所未闻的 “天方夜谭”,恐怕只会觉得她是被魔气侵蚀了心智,或者干脆把她当成某种妖邪异类,直接诛灭,以绝后患。
巨大的恐惧如同潮水般攫住了她,让她浑身发冷,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连带着被他攥住的手腕,都在微微发抖。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目光中的压力越来越大,那猩红的眸子里翻涌着探究与审视,仿佛要将她的五脏六腑都看穿,找出她隐藏的秘密。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无声的逼问压垮,濒临崩溃之际,一个极其突兀、甚至有些荒谬的画面,猛地闪现在她的脑海中 ——
那是一个普通的深夜。
她蜷在出租屋小小的沙发上,身上盖着柔软的毛毯,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碗刚泡好的泡面。
滚烫的热水冲开面饼和调料包,浓郁的、带着些许人工香料气息的红烧牛肉面香味,瞬间弥漫在小小的房间里,温暖而治愈。
电脑屏幕上还闪着修仙游戏的界面,她正等着副本冷却,窗外是城市永不熄灭的霓虹,远处传来隐约的车鸣,一切都那么平凡,却又那么安宁。
那是她穿越前最普通不过的一个夜晚,甚至带着点宅女的颓废,当时只觉得稀疏平常,甚至偶尔会抱怨泡面没营养、吃多了腻味。
可此刻在这暗无天日的魔渊之底回想起来,那碗泡面蒸腾的热气,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香味,那无人打扰的、可以肆意发呆的安宁,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成了她此刻唯一能抓住的、关于 “家” 的记忆。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委屈毫无预兆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就红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模糊了视线。
“…… 我叫苏晓。”
她垂下眼睫,避开了他逼视的目光,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哽咽,还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说完这句话就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我…… 来自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里…… 没有灵气,没有修仙,也没有魔气。人们不用修炼就能活到老,坐着会飞的铁盒子去远方,用一个小小的方块就能和万里之外的人说话、见面……”
她断断续续地说着,语无伦次,逻辑混乱。
她不敢提 “穿越”,不敢说自己是 “孤魂”,只说是 “来自” 那个世界。
她说的都是事实,只是隐去了最关键的、关于 “时空穿梭” 的部分。她不知道他能不能理解,只能凭着本能,描述着那个对他而言光怪陆离的世界。
“…… 我们那里,有一种很快就能做好的食物,叫泡面。”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浓的怀念,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手背上,冰凉刺骨,
“用开水冲一下,等几分钟就能吃,很香,虽然没什么营养,但很多像我这样懒得做饭、或者加班到很晚的人都会吃…… 有时候熬夜打游戏,泡一碗热腾腾的泡面,感觉所有的疲惫都能被冲走……”
她忽然抬起泪眼,望着云澜,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和戒备,只剩下真实的茫然和脆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在寻找回家的方向:
“我…… 我只是在想,如果现在能有一碗热乎乎的泡面,该多好啊……”
这最后一句,与其说是对他问题的解释,不如说是一个迷失在异乡的旅人,在最无助、最惶恐时,脱口而出的、对故乡最微不足道,却也最真实的怀念。
没有什么宏大的愿望,只是想要一碗熟悉的食物,一份熟悉的温暖。
云澜攥着她手腕的力道,不知不觉间松了些许。
他听着她混乱的描述,那些 “铁盒子飞天”、“万里传讯”、“开水泡食” 的言语,在他听来如同天方夜谭,荒诞不经,超出了他万载以来的认知。
可偏偏,她此刻流露出的那种深入骨髓的、对某种具体事物的怀念,以及那纯粹的、不掺任何杂质的悲伤与脆弱,却不似作伪。
他活了万载,见过无数精心编织的谎言,能洞悉最精妙的伪装,能看穿人心深处的算计与恶意。
但此刻,他并未从她眼中看到丝毫欺骗,只看到了一个迷失在陌生世界的灵魂,那不知所措的惶恐,那无法掩饰的孤独,还有那对 “家” 的深切眷恋 ——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法伪装的情绪,比任何言辞都更有说服力。
泡面?
那是什么?
一种用开水冲泡就能食用的食物?
他的目光从她泪痕斑驳的脸,缓缓移到她刚刚为他包扎好的、依旧渗着一点暗红的伤口上。
那歪歪扭扭的布条,缠绕得不算规整,甚至有些松垮,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包扎者的小心翼翼。
布条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以及那份笨拙却真诚的关切。
一个心怀叵测的细作,一个别有用心的敌人,会在自身难保、被他逼问核心秘密时,惦记着一种陌生的食物,流露出如此真切的思乡之情,并为一个 “敌人” 认真地包扎伤口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他眼底的锐利和探究,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复杂情绪所取代。
那翻涌的猩红似乎也平息了些许,不再像之前那般带着压迫感,反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他缓缓松开了她的手腕。
苏晓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烫到一般,迅速将手抱在胸前,指尖还残留着他冰凉的触感。
她的心脏还在狂跳不止,胸腔里满是劫后余生的虚脱与庆幸,泪水依旧在无声地滑落,止都止不住。
云澜没有再看她,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崖底无尽的黑暗,那里魔气翻滚,依旧是一片令人绝望的景象。
许久,他才用那沙哑的嗓音,极轻地,仿佛自言自语般说了一句:
“…… 另一个世界么。”
他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
没有追问那个世界的更多细节,没有质疑她话语的真假,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排斥或接纳的态度。
但那股之前咄咄逼人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杀气,已然彻底消散。
崖底的空气,似乎也变得不再那么压抑。
苏晓瘫坐在地,双腿发软,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她将脸深深埋入膝盖,肩膀微微耸动,无声地流泪。
为这惊险过关的庆幸,为这无法言说的委屈,也为那再也回不去的、飘散着泡面香气的、平凡却温暖的现代世界。
崖底再次陷入沉寂。魔气依旧在周围低伏,却仿佛也被这悲伤的氛围感染,变得格外安静,不再发出嘶嚎。
只有那关于 “泡面” 的荒诞回忆,如同一个小小的、温暖的印记,留在了这片冰冷的绝望之地,也留在了仙尊万年冰封的心湖中,激起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那涟漪很淡,却真实存在,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会成为两人之间新的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