隧道内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车辆噪音。雷烈已经收起了防暴棍,正蹲在地上,挨个检查那些失去行动能力的黑衣人,试图从他们身上找到能证明身份的东西。很快,他从其中一人的内袋里翻出了一个印着“赵氏集团安保部”字样的电子门禁卡,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邪哥,查到了,是赵明轩的人。”雷烈站起身,将门禁卡递给走过来的李小邪,语气带着怒意,“这小子,宴会上吃了瘪,转头就玩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
李小邪接过门禁卡,瞥了一眼,随手扔回给雷烈,脸上没什么意外表情,只是眼神更冷了些。“意料之中。先把这些人处理一下,通知苏沐雪那边,走正常程序。证据留好。”
交代完雷烈,李小邪这才转身,朝着一直安静站在隧道中央、仿佛与周围污浊环境格格不入的白夜走去。
白夜依旧在专注地进行着他的“战后清洁工作”。他用那片已经有些发皱的消毒湿巾,正一丝不苟地擦拭着那根神奇的银色丝线,从一端到另一端,不放过任何可能沾染灰尘的细微处。他的眉头微微蹙着,仿佛手中不是一件克敌制胜的武器,而是一件被不慎玷污了的珍贵艺术品。
李小邪走到他身边,看着师弟那副认真到近乎执拗的侧脸,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发自内心的感激:“师弟,谢了。这次又多亏了你,不然我和烈哥估计得挂点彩。”
白夜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继续擦拭着他的丝线,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嫌弃:“麻烦死了。为了定位你这辆破车,我绕了三条街。这隧道里的灰尘和细菌超标至少五百倍,我的新风衣差点就毁了。” 他说话间,小心翼翼地将擦拭干净的丝线重新盘好,收进风衣内侧一个特制的、同样洁白如雪的收纳袋里。
李小邪对他的抱怨早已习以为常,也不生气,反而转身走回那辆伤痕累累的SUV旁,从副驾驶座底下拿出一个小型车载冰箱,从里面取出一瓶没有任何标签、只是简单封装着的冰镇矿泉水——这是他特意为白夜准备的,知道这家伙只喝这种特定来源、经过多道过滤的凉白开。
他走回来,将水瓶递到白夜面前,脸上带着戏谑的笑:“喏,知道你讲究,特意给你备着的。算是……补偿你那件‘差点毁了’的新风衣?”
白夜这才停下收拾的动作,抬眼看了看那瓶水,又看了看李小邪脸上那熟悉的可恶笑容,沉默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去。他并没有立刻喝,而是先仔细检查了一下瓶身,确认密封完好无损,这才拧开瓶盖,小口地喝了一下。冰凉的口感似乎让他眉宇间那点因为环境肮脏而产生的不悦消散了些许。
“下次再遇到这种需要钻隧道、踩泥坑的破事,提前打声招呼。”白夜将瓶盖拧紧,语气依旧没什么温度,但说出来的话却透着一股冰冷的狠劲,“我好提前准备两套,不,三套最高等级的消毒防护用品。”他顿了顿,那双冰蓝色的眸子看向李小邪,里面没有任何开玩笑的意思,“还有那个叫赵明轩的,很烦人,像苍蝇一样。要不要我顺手‘处理’掉?保证干净,不会给你留下任何麻烦。”
他说“处理”两个字的时候,轻描淡写,仿佛在说清理一件垃圾。
李小邪闻言,心中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白夜绝对说到做到,而且有那个能力做得神不知鬼不觉。他伸出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拍拍白夜的肩膀,嘴里说道:“不用。一只被惯坏了的疯狗而已,还不值得你亲自弄脏手。我自己能应付,正好拿他练练手,看看赵家这潭水到底有多深。”
然而,他的手还没碰到白夜那洁白挺括的风衣,白夜就如同被针刺到一般,迅捷而嫌弃地向后撤了半步,精准地避开了他的触碰。同时,他那双好看的眉毛再次蹙起,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抗拒:“别碰我。你刚才跟那些满身汗臭和污泥的黑衣人动手,手上肯定沾了细菌和汗渍。离我远点。”
李小邪的手僵在半空,看着白夜那副如临大敌、生怕被玷污的模样,非但不觉得尴尬,反而哈哈大笑起来,收回了手,摇着头道:“行行行,不碰不碰。你这穷讲究的臭毛病,这么多年了,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啊!”
白夜对于他的评价不置可否,只是又拿出了一片新的消毒湿巾,开始擦拭刚才接过矿泉水瓶的指。
回到“青衣药业”顶楼那间专属于李小邪的、带着一个小小休息室的办公室,窗外已是繁星点点。城市的霓虹透过百叶窗的缝隙,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之前的隧道伏击、宴会上的暗流涌动,都仿佛被隔绝在了这方安静的空间之外。
白夜并没有离开,而是习惯性地占据了休息室角落那张最干净的单人沙发。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色风衣——天知道他是不是有无数件同款——正微微低着头,用那块熟悉的麂皮,专注而轻柔地擦拭着他那套寒光内敛的银针。动作一丝不苟,神情专注得仿佛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柔和的灯光勾勒出他精致却冰冷的侧脸轮廓,长而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
李小邪给自己倒了杯温水,靠在旁边的长沙发上,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白夜身上。看着他那副仿佛与世界隔着一层无形屏障的疏离模样,看着他对“洁净”近乎偏执的追求,一段尘封在记忆深处、带着春日暖阳和桃花香气的往事,如同褪色的电影画面,缓缓浮现在眼前……
那是在云雾缭绕、恍若世外桃源的山门之中。时值阳春三月,后山那棵不知生长了几百年的老桃树开得正盛,粉红的花朵层层叠叠,如同天边绚烂的云霞,微风拂过,便下起一场簌簌的花瓣雨。
就在那棵巨大的桃花树下,李小邪第一次见到了那个后来被他称作“师弟”的小男孩。
那时的白夜,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样子,穿着一身浆洗得有些发硬的、同样洁白的小褂子,安静地坐在树根凸起形成的一个天然“座位”上。他长得极其漂亮,皮肤白皙剔透,五官精致得如同年画里走出来的瓷娃娃,但那双大眼睛里却空茫茫的,没有什么焦距,只是呆呆地望着虚空中某个不存在的点。他手里攥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捡来的、光秃秃的桃树枝,无意识地、慢吞吞地比划着,像是在模仿大人们练剑,又像是在独自排遣着无人能懂的寂寞。
他就那样坐着,不哭不闹,也不与任何凑过来想跟他玩的师兄师姐们说话,仿佛自带一个无形的、拒绝所有人靠近的屏障。其他孩子们嬉笑打闹的声音似乎完全传不进他的耳朵,他只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棵繁花似锦的桃树,那热闹的春天,都仿佛与他无关。
山门里的孩子大多活泼好动,对于这样一个漂亮却“不合群”的异类,好奇过后,便是不解,甚至衍生出几分顽劣的排挤。
有一次,几个年纪稍大、性子也比较皮的师兄,不知怎的又看白夜不顺眼,觉得他整天穿着白衣服装模作样。他们趁师父不在,围住了依旧坐在桃花树下发呆的小白夜,嘴里说着些并不友善的调侃话语。
小白夜只是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低着头,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像一只受惊后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小兽。
见他这副模样,那几个师兄更加得意。其中一个高个子师兄,一把抢过小白夜一直抱在怀里的一件备用白色小褂子,在手里掂了掂,坏笑着,铆足了力气,猛地向上一抛!
那件轻薄的小褂子,如同一只受惊的白蝶,在空中打了个旋,不偏不倚,正好挂在了桃花树一根高高的枝桠上,在粉红的花丛中格外显眼。
小白夜猛地抬起头,看着树上那件对他而言似乎格外重要的小褂子,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小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清晰可见的焦急和慌乱。他跑到树下,踮起脚尖,伸着小短手,努力地向上够,可那树枝太高了,他连最低的叶子都碰不到。他围着树干转了两圈,小脸憋得通红,眼眶里迅速积聚起水汽,眼看金豆子就要掉下来,却倔强地咬着下唇,不肯哭出声,只是无助地望着树上的衣服。
那时刚满十岁、已经是孩子王的李小邪,正叼着根草茎从旁边经过,恰好看到了这一幕。他看到那个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师弟急得快哭出来的样子,又看到那几个恶作剧得逞后哈哈大笑的师兄,一股无名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喂!你们几个,欺负小孩子算什么本事!”李小邪把草茎一吐,双手叉腰,冲着那几个师兄吼道。
那几个师兄见是平日里就不好惹的李小邪,笑声戛然而止,有些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一哄而散。
李小邪也懒得去追他们,他走到桃花树下,看着还在努力踮脚、眼眶红红的小白夜,又抬头看了看挂在枝头的那件小白褂。
“等着!”他冲着小白夜说了一句,然后二话不说,挽起袖子,露出略显瘦削却异常灵活的手臂,抱住粗糙的树干,如同灵活的猿猴一般,“噌噌噌”几下就麻利地爬了上去。他小心地避开尖锐的树枝和繁密的花朵,爬到那根挂着衣服的枝桠旁,伸手轻松地将那件小褂子取了下来。
他拿着衣服,滑下树,走到依旧愣愣看着他的小白夜面前。衣服上沾了些许桃花瓣和灰尘,李小邪习惯性地用手仔细拍打干净,然后递到小白夜面前,脸上带着属于少年人的、混合着仗义和一点点小得意的笑容:“喏,给你。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你就告诉我,我帮你揍他们!有我罩着你,看谁还敢!”
小白夜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出一个头还多的师兄,看着他脸上那灿烂又带着点痞气的笑容,又看了看被拍打干净、递到自己面前的小褂子。他迟疑地、慢慢地伸出小手,接过了衣服,紧紧抱在怀里。然后,他抬起那双依旧带着水汽、却如同最纯净黑曜石般的眼睛,望向李小邪,用几乎微不可闻、却清晰无比的声音,小声地、怯生生地说了一句:
“谢……谢谢师兄。”
那是李小邪第一次听到这个漂亮得像瓷娃娃一样的小师弟开口说话。声音小小的,糯糯的,却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了他年少的心湖,漾开了一圈温暖的涟漪。
从那一刻起,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少年,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时光荏苒,当年的桃花树依旧年年盛开,而树下的两个少年,也已成长为可以彼此托付生死的男人。李小邪从回忆中抽离,看着眼前依旧专注于擦拭银针的白夜,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温暖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