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病房百叶窗,斜斜地切在床头的康复仪屏幕上。数值平稳跳动,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
程疏言闭着眼,却没睡。手机在枕边震动,一下,又一下,像是被什么推着往前走的钟摆。他没动,任它震,直到小安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温水和药盒。
“哥,你火了。”她把水放在床头柜上,语气平常得像在说“今天有雨”。
程疏言睁开眼,目光落在她举起的平板上——央视客户端首页推送,《这群奶奶跳的舞,看哭了》;微博热搜第一,#百人广场舞跳进央视报道#,点进去是李奶奶带着一群银发老人在公园空地跳舞的视频片段,背景音乐正是他那首《星光》的纯音乐版。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小安把平板递过去,顺手调出新闻详情页。画面里,记者站在晨光中的广场,声音温和:“这支由退休老人自发组织的舞蹈队,因改编播放量破亿的原创音乐《星光》而走红网络……更令人感动的是,创作者程疏言先生虽因声带受损暂无法发声,仍主动授权免费使用,并表示‘愿光为他们照亮舞台’。”
程疏言看着,指尖缓缓滑过屏幕,在“社会担当”四个字上停顿了三秒。
然后,他划到了视频下方的一帧截图——李奶奶穿着淡蓝色运动服,耳垂上的银色耳钉闪了一下,正笑着调整队形。那一瞬间,他记得清楚,那天她还冲镜头喊了一句:“小伙子,我们给你跳支最精神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想笑,却只发出一声沙哑的气音。
小安轻声问:“要回个音吗?工作室那边说,已经有公益机构联系,想用这首曲子做老年认知障碍预防项目的宣传配乐。”
程疏言点头。
她打开录音软件,按下录制键,递到他唇边。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可……以。用。”
停顿。
再开口时更慢,但每个字都稳:“不限……时间,不……收费。只要是……帮他们的,都可以用。”
话没说完,一阵刺痒涌上喉咙,他猛地咳嗽起来,肩膀绷紧,手撑住床沿。小安立刻关掉录音,递上温水。他喝了一口,缓了好一会儿,才抬手示意继续。
“国家……看见了。”他说,声音极轻,却清晰,“那就……让更多人,被看见。”
录音结束。小安保存文件,标注命名:【公益授权声明_v1】。她低头整理媒体合集时,特意在央视报道的时间轴上标红了一段——02:17,舞蹈高潮部分使用的旋律,正是《星光》副歌变奏。
窗外,护士查房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走远。
程疏言靠在床头,闭眼。阳光挪了一寸,落在他手背上。他无意识地用指尖轻叩床沿,一下,两下,节奏缓慢却坚定——恰好与奶奶团舞蹈的鼓点重合。
那是他写歌时的习惯动作。现在,成了某种回应。
手机又震了一下。系统提示音响起:【共鸣值+8642,当前总值:9,872,103】
他没睁眼,嘴角却微微扬起。
这一章的开头,是从一条转发开始的。
三天前,李奶奶把她们排练的视频上传到社区公众号,标题很朴素:《咱们也追个热点,跳个年轻人的歌》。配图是二十几个老太太挤在镜头前比心,背景音乐是《星光》剪辑版。没人想到,这条原本只为记录日常的内容,会被一个路过的短视频博主偶然刷到,顺手做了二次剪辑发布。
“你们见过60岁阿姨跳Z世代神曲吗?”博主配上这句话,加上#代际共鸣天花板# 的标签,当晚冲上热榜前三。
第二天清晨,央视地方频道官微转发:“当岁月遇上旋律,不是追赶潮流,而是重新定义属于自己的光。” 随后,人民日报客户端跟进专题报道,《一首歌,一群奶奶,一场无声的社会对话》。
全网开始扒这首歌的来历。
作曲者名字浮出水面:程疏言。
曾以一曲《星坠》横扫亚洲音乐奖的天才创作人,三年前车祸重伤,声带受损,从此沉寂。而这首《星光》,是他复健期间用电子合成器一点点拼出来的作品,最初只是发在个人账号上的“随便听听”,没想到,竟以这样的方式重回大众视野。
消息传回医院时,程疏言正在做发声训练。
医生让他读单音节词:“啊——”
他张嘴,只有气流摩擦声。
护工摇头:“今天状态不太好。”
就在这时,小安冲进来,举着手机:“哥!你的歌上央视了!”
他没反应过来。
她把视频放给他看——李奶奶她们穿着统一的浅蓝马甲,在晨光中整齐划一地抬手、转身、踏步,动作不算完美,却透着一股子认真劲儿。有个奶奶跳着跳着鞋松了,干脆脱掉光脚继续跳;另一个戴着老花镜,一边跳一边偷偷瞄队友步伐。
背景音乐温柔流淌,像风穿过麦田。
他怔住了。
那一刻,他听不见自己发出的声音,却仿佛听见了整片星空在低语。
训练室安静下来。医生默默关掉了发音测试程序。
小安低声说:“她们说,是你给了她们‘再年轻一次的机会’。”
程疏言低下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床单边缘。他知道那首歌里藏着什么——不是流量密码,不是情绪爆点,而是他在无数个无法入睡的夜里,对着窗外路灯哼唱的安慰。是他对自己说的:“别怕黑,星光会来的。”
可他没想到,这束光,先照进了别人的生活。
中午,工作室来电。
“程老师,现在有七家媒体想采访您,还有三家电视台邀约直播连线……另外,老年基金会希望举办一场‘星光行动’公益演出,全部由素人长者参与,用您的音乐做主线。”
他沉默良久,终于在平板上打字:【我现在说不出话。但如果你想拍,可以来病房。拍真实的我。】
对方愣了两秒:“您确定吗?可能会打破公众对‘音乐大师’的想象。”
他笑了笑,打出下一行:【那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带着伤也能发光’。】
下午三点,小安帮他录完那段沙哑的授权语音,顺便翻了眼后台数据。
“哥,你现在搜索指数飙到历史峰值了。粉丝群炸了,有人说你是‘人间清醒天花板’,还有人说‘这才是顶流该有的样子’。”
他听着,没什么表情,只是拿起笔,在康复日记本上画了个简单的五线谱,写下几个音符。
那是《星光》间奏的变调构思。
傍晚,夕阳洒进病房。他坐在轮椅上,望着窗外。楼下花园里,几位住院的老年患者围坐一圈,有人拿着手机外放《星光》,轻轻跟着节奏拍腿打拍子。
其中一个奶奶抬头看见他,笑着挥手:“小伙子,谢谢你给我们放歌!”
他抬起手,轻轻回了个礼。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
他不再只是一个写歌的人。
他是光的起点。
夜深后,信息仍在不断涌入。
网友自发剪辑的“奶奶团舞蹈合集”播放量突破五千万;有年轻人留言:“看完我想回家陪奶奶跳支舞”;一所高校社团发起“代际共舞计划”,邀请学生与社区老人共同编舞;甚至有海外华人论坛转载:“原来中国人表达温情的方式,从来都不是喊口号。”
而所有转载视频底下,几乎都有同一句话反复出现:
“国家看见了。”
“所以我们也想被看见。”
程疏言躺在床上,手机静静躺在胸前。系统又一次弹出提示:【新增合作意向x3,均属公益性质,已自动归档至待处理列表】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李奶奶跳舞的样子。
耳边仿佛响起她说的话:“我们不怕老,就怕被人忘了还能发光。”
他轻轻动了动嘴唇,没发出声音,但心里已经回答:
“你们早就亮了。”
晨光再次透过百叶窗,在程疏言床沿投下斑驳光影。他未睁眼,却能清晰感知手机震动中不断刷新的祝福信息,以及系统界面持续跳动的共鸣值。沙哑的录音还在手机里循环,那句国家看见了,像一粒种子,在无声的土壤里,悄悄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