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海水漫过楚尘脖颈时，他突然听见骨节错位的声响。低头望去，手腕上的共生印记正顺着血管蔓延，淡金色的纹路在幽蓝的海水中泛着诡异的光，像是有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楚公子可知，双玉合璧的真正含义？”
银面具的声音从斜前方传来，楚尘挥剑劈开涌来的暗流，却见那少主正站在块巨大的珊瑚礁上，玄色长袍在海水中舒展，衣摆的海浪纹竟在缓缓转动，每道波纹里都嵌着细小的符咒。他手中的半块玉佩悬浮在掌心，与林晚那半的桃花纹完美对接，接缝处渗出淡红色的光——那是巫族圣女的心头血。
楚尘的指尖骤然收紧。他想起沈星河说过的话，真正的鲛人少主嘴角并无痣，可眼前这人的面具下，分明有颗痣在红光中若隐若现。“你不是鲛人少主。”木剑的绿光刺破海水，照亮对方耳后隐约的鳞片，那鳞片泛着死气沉沉的灰，绝非鲛人的莹润光泽，“你是谁？”
银面具轻笑出声，笑声在水中荡开圈圈涟漪，涟漪里浮现出无数张脸——有献祭时死去的巫族旧人，有被噬灵阵吞噬的漠北骑士，还有张与楚尘一模一样的脸，正拿着剑刺向林晚。“我是谁不重要。”面具下的痣越来越清晰，竟与楚尘掌心的共生印记同形，“重要的是，你害怕的事，很快就会成真。”
楚尘突然感到一阵心悸。他猛地转身，却见身后的海水开始凝结，冰面倒映出幅诡异的景象：林晚站在往生秘境的祭坛前，手中的木剑刺穿了沈星河的胸膛，而她脚下的灵牌正在碎裂，黑色的雾气从裂缝中涌出，钻进她的七窍。
“这是心魇。”楚尘强迫自己移开目光，木剑在冰面上划出光痕，“噬灵阵不仅吞噬灵力，还能放大人心底的恐惧。”他想起林晚曾说过，最害怕的就是亲手伤害族人，这幻象显然是冲着她的软肋来的。
银面具少主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冰面倒影里，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张与楚尘别无二致的脸，只是那双眼睛是纯粹的墨黑，没有丝毫温度。“你敢说，从未怕过自己体内的混沌之力？”假楚尘的指尖抚过共生印记，那里的淡金光纹竟开始褪色，“当年楚玄用你的血祭阵，不就是看中了你我同源的灵力吗？”
楚尘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体内的混沌之力确实与楚玄同源，当年若不是林晚用世界树的灵力压制，他早已被那股力量吞噬。可眼前这人竟能引动混沌之力，这绝不是普通怨灵能做到的。“你是楚玄的残魂？”他握紧木剑，绿光与体内翻涌的黑气开始冲撞，“你藏在鲛人少主的身体里？”
假楚尘笑得越发诡异。他抬手一挥，冰面倒影里的林晚突然转过头，脸上爬满了黑色的纹路，与那被附身的师姐如出一辙。“她快撑不住了。”假楚尘的声音里带着蛊惑，“只要你交出共生印记，我就帮你救她，就像当年帮你压制混沌之力那样。”
楚尘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事。那时他刚被楚玄种下咒印，每次灵力失控都会变成怪物，是个戴着银面具的人送来压制咒印的符咒，说自己是楚玄的故人，不忍看他沦为傀儡。现在想来，那些符咒上的纹路，分明与噬灵阵的阵眼同形。
“你一直在利用我。”楚尘的声音冷得像海底的冰，木剑的绿光突然暴涨，“当年送符咒的是你，引我去祈年殿的是你，甚至林晚献祭时，在结界外布下陷阱的也是你！”
假楚尘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他抬手结印，冰面倒影里的林晚突然举起木剑，对准了自己的心脏。“没时间跟你废话了。”他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化作无数黑色的丝线，缠向楚尘的四肢，“要么交出共生印记，要么看着她死在自己手里。”
楚尘感到灵力正在流失。那些黑色丝线像有生命般钻进皮肤，顺着血管涌向心脏，所过之处，共生印记的光纹寸寸熄灭。他低头看向掌心，那里的淡金正在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与假楚尘同款的墨黑。
就在这时，传讯螺突然从怀中滑落。螺口的裂痕里渗出淡绿色的汁液，那是世界树的韧皮汁，林晚曾说过，这汁液能净化一切邪祟。汁液滴在黑色丝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丝线顿时化作灰烬。
“楚尘哥哥！”
时瑶的声音从螺口传来，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楚尘急忙将传讯螺凑到耳边，只听里面混杂着林晚的喘息声、沈星河的符咒爆裂声，还有雪狼星子的咆哮。“我们找到阵眼了！”林晚的声音断断续续，“灵牌里的母亲魂魄在帮我们……那假少主是楚玄的残魂所化，他的本体在祭坛下方的血池里……”
传讯螺突然发出刺耳的尖鸣，楚尘猛地松手，螺壳在冰面上摔得粉碎。但他已经抓住了关键信息——楚玄的本体在血池，而血池必然与往生秘境的阵眼相连。
“看来她比我想的要聪明。”假楚尘的身影重新凝聚，脸上的墨黑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既然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一起去给噬灵阵当祭品吧。”他抬手拍向冰面，整个海底突然震动起来，珊瑚礁开始崩塌，露出下方深不见底的漩涡，漩涡里翻滚着浓稠的血水。
楚尘突然想起鲛人少主说过，深海漩涡是楚玄布下的屏障。现在看来，那根本不是屏障，而是连通往生秘境的血道。他翻身跃上块正在坠落的珊瑚礁，木剑指向漩涡中心：“想让我当祭品，得看你有没有本事拿！”
绿光在他身后凝成巨大的光翼，那是融合了世界树灵力与混沌之力的形态，当年在祈年殿献祭时，他就是靠这股力量护住了林晚的魂魄。光翼掠过之处，黑色的海水开始退散，露出条由淡金光纹组成的通道，通道尽头隐约能看到往生秘境的桃林幻影。
假楚尘的脸色终于变了。他没想到楚尘能融合两种力量，这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疯子！”假楚尘怒吼着扑上来，墨黑的灵力化作利爪，“你会害死所有人的！”
楚尘迎着利爪冲了过去。他没有躲闪，而是任由利爪刺穿左肩，同时将木剑狠狠刺入假楚尘的心脏。绿光与墨黑在两人接触的地方炸开，楚尘感到左肩的伤口传来剧痛，却也清晰地摸到对方体内有另一股微弱的灵力——那是属于鲛人少主的生命气息，他还活着。
“他在祭坛下方的血池里！”楚尘猛地抽出木剑，假楚尘的身影开始溃散，化作无数黑色的碎片，“林晚！用世界树的根须缠住血池！”他对着虚空大喊，声音穿透了血道的屏障，“我带他回来！”
最后一片黑色碎片消散时，楚尘抓住了枚正在坠落的银面具。面具内侧刻着行细小的字：“鲛人岛少主，时砚。”这才是真正的少主名字，与林晚母亲的名字“时微”同属“时”字辈，难怪当年会送来避水珠。
楚尘将面具塞进怀里，转身跃入漩涡。血道里的浓水正在沸腾，他能感到世界树的根须正在上方缠绕，淡绿色的光纹与血水中的黑色纹路激烈碰撞。这是林晚在回应他，用世界树的灵力为他铺路。
不知穿过多少血色屏障，楚尘终于看到了光亮。那是往生秘境的祭坛方向，林晚正站在光纹中心，手中的木剑通体翠绿，世界树的根须从她脚下延伸而出，在血池上方织成密网，而网中央的血水里，浸泡着个玄色身影，正是失踪的鲛人少主时砚。
“楚尘！”林晚看到他时，眼睛瞬间亮了起来，根须织成的网立刻朝他延伸，“快把他拉上来，血池里的是楚玄的本命精血，再泡下去他就真的被吞噬了！”
楚尘抓住根须网，刚要将时砚拽出水面，却见血池突然剧烈翻涌，无数只手从池底伸出，抓住了时砚的脚踝，那些手的手腕上都戴着与楚尘同款的银链——那是当年被楚玄献祭的孩子们戴的信物。
“他们是被楚玄害死的孩童残魂。”沈星河甩出符咒，却被血手轻易撕碎，“清心丹对他们没用，这些是带着执念的怨魂！”
时瑶突然举起手中的凝魂珠，鲛人少主送的那颗夜明珠此刻亮得惊人，珠心的光纹竟与血池里的黑色纹路产生了共鸣。“星子说它们在哭！”时瑶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死死举着凝魂珠不肯松手，“它们想要回家！”
楚尘突然想起什么。他从怀里掏出林晚绣的双生花锦囊，将里面的桃叶撒向血池。那些桃叶落水后没有沉没，反而化作小小的船，载着血手们缓缓漂向光纹中心。“母亲说过，巫族的孩子死后，魂魄会回到世界树的根脉。”他看向林晚，眼中闪过一丝温柔，“就像落叶归根那样。”
林晚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将木剑插入祭坛中央，世界树的根须突然爆发出耀眼的绿光，根须上开出无数粉色的桃花，花瓣落在血池里，竟化作座小小的石桥，通向光纹最亮的地方——那里是世界树灵力最浓郁的节点，也是魂魄安息之地。
血手们迟疑地松开时砚的脚踝，顺着桃花石桥缓缓走向光纹中心。当最后一只血手踏上石桥时，血池里的黑色精血突然开始褪色，露出池底的东西——不是楚玄的残魂，而是块巨大的黑色晶石，晶石里封存着团混沌的黑气，正是楚玄当年被封印的本命灵核。
“原来他的本体是这个。”林晚的声音带着释然，她抬手结印，根须网将黑色晶石紧紧缠绕，“只要毁掉灵核，噬灵阵就会失效。”
楚尘将时砚抱上祭坛，发现他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他还有救。”楚尘按住时砚的心脏，将自己的灵力渡过去，共生印记的光纹在两人接触处亮起，“他体内的鲛人灵力能克制混沌之力，难怪楚玄要选他当容器。”
林晚刚要挥剑劈向黑色晶石，却被时砚突然抓住手腕。少年的眼睛还没睁开，嘴里却喃喃着：“别……别毁了它……”他的指尖冰凉，却异常用力，“里面……有我妹妹的魂魄……”
林晚的动作顿住了。她看向黑色晶石，果然在混沌黑气中看到个小小的身影，那身影戴着串珍珠手链，与林晚母亲留下的遗物同款。“是当年被楚玄抓走的鲛人小公主？”她想起药谷主的手记里提过，鲛人岛百年前丢了位刚出生的公主，“你是为了找她，才答应楚玄进入噬灵阵？”
时砚艰难地点点头，嘴角溢出黑色的血沫。“他说……只要我帮他找到双玉，就放妹妹回家……”少年的声音微弱，“可他骗了我……他把妹妹的魂魄封进灵核，还想……用她的血开启三界通道……”
楚尘突然明白了。楚玄的真正目的不是重建巫族，而是利用噬灵阵的力量，以双玉为钥匙，以孩童残魂为祭品，开启人、灵、魔三界的通道，释放被封印的魔族。难怪他要处心积虑地引他们来秘境，因为只有林晚的心头血和共生印记，才能同时激活双玉。
“我们不毁灵核。”楚尘突然开口，他按住林晚的木剑，看向黑色晶石里的小身影，“我们把她救出来。”他掌心的共生印记与林晚腰间的玉佩同时亮起，“双玉合璧的真正力量，不是献祭，是守护。”
林晚看着他坚定的眼神，突然笑了起来。她想起母亲说过的话，双玉本是世界树的果实所化，块属“生”，块属“息”，合在一起便是生生不息。“你说得对。”她反手握住楚尘的手，两人同时将灵力注入根须网，“生息相生，才是巫族的真谛。”
淡金与翠绿的光纹在根须网上交织，缓缓渗入黑色晶石。晶石里的混沌黑气开始躁动，却在双玉灵力的包裹下渐渐平息，露出里面蜷缩的小身影。时砚挣扎着伸出手，掌心的鲛人印记亮起，与光纹产生共鸣，小小的魂魄终于从晶石里飘了出来，扑进他的怀里。
“阿月……”时砚抱紧妹妹的魂魄，眼泪混合着血沫滚落，“哥哥带你回家了。”
小魂魄蹭了蹭他的脸颊，化作颗珍珠落在他掌心。黑色晶石失去混沌黑气的支撑，开始寸寸碎裂，化作无害的粉末。随着晶石的消散，整个往生秘境开始震动，黑色的天空露出淡蓝色的底色，枯萎的草木抽出新芽，连空气里都弥漫起清甜的草木香——这才是往生秘境原本的模样。
沈星河看着恢复生机的秘境，突然指着远处的山谷：“你们看！那里有灵泉！”众人望去，只见道清澈的泉水从石壁涌出，泉眼处开满了七彩的花，正是药谷主说的回魂草，而草叶上的露珠里，映着张温柔的笑脸，正是林晚的母亲时微。
“娘亲……”林晚的声音带着哽咽，时微的魂魄在露珠里朝她挥手，渐渐化作点点星光，融入了世界树的根须。她没有留下任何话语，却让林晚清晰地感受到了安心——就像小时候扑进她怀里那样温暖。
药谷主突然欢呼起来。他扑到灵泉边，疯狂地往药篓里装回魂草：“这下可发达了！这草能活死人肉白骨，老头子我终于能治好腿疾了！”他转头看向时瑶，突然想起什么，“丫头，你及笄礼要的鲛人舞，可得让时砚少主好好跳支赔罪舞！”
时砚刚被救醒，闻言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海螺，递给时瑶：“这个赔给你。”海螺上刻着精致的鱼鳞纹，“能吹出鲛人岛的《安魂曲》，比绣坏的荷包好看。”
时瑶接过海螺，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她举着海螺对着灵泉吹奏，不成调的音符里，泉眼的回魂草突然开出了粉色的花，与世界树的桃花遥相呼应。
楚尘握住林晚的手，掌心的共生印记与她腰间的玉佩同时化作光点，融入了世界树的根须。他知道，双玉合璧的真正含义，不是开启通道的钥匙，而是守护与传承——就像时微守护了巫族，林晚守护了秘境，而他们终将守护这片重获新生的土地。
暮色再次降临时，众人踏着根须织成的桥离开往生秘境。身后的秘境正在缓缓闭合，化作世界树根部的块莹润玉石，而原本崩塌的重华殿地基上，突然升起座崭新的宫殿，殿前的桃林开得正好，粉色的花瓣落在青石路上，像铺了层柔软的云霞。
“重华殿真的建成了。”林晚看着殿顶的夜明珠，那里的光温暖而明亮，“比我想象的还要好看。”
楚尘从背后拥住她，下巴抵在她发顶，鼻尖萦绕着桃花与草木的清香。“等不及想在桃树下举行仪式了。”他轻声说，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传来，“到时候让鲛人少主跳《安魂曲》，让时瑶的小狼崽当花童，再请药谷主酿坛桃花酒……”
林晚笑着转身，指尖划过他的脸颊。世界树的桃花落在两人发间，像撒了把永恒的星子。远处的工地上，苏砚正指挥着族人挂红灯笼，沈星河在调试结界的光纹，时瑶举着海螺追着星子跑，时砚站在桃林旁，玄色长袍上的海浪纹在暮色里泛着柔和的光。
这一次，风里飘着的不只是桂花的甜香，还有桃花的清冽，灵泉的甘醇，以及无数个明天里，终将如约绽放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