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整个靖安王府都笼罩在一片沉静之中。
程知意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本账册,心绪却有些不宁。
萧晏今夜的态度,让她有些捉摸不透。
他既夸了她做得不错,又说不必将那衣裳放在心上。
可那句“本王心里,早就没有那个人了”,听着却像是在撇清什么,又像是在警告什么。
这个男人,心思太深。
他的话,信一分,留九分,总是没错的。
正思忖间,院门被轻轻推开。
萧晏去而复返。
他换下那身月白长袍,穿了一件墨色寝衣,长发未束,随意地披在肩上,少了几分白日的冷硬,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性。
翠桃见状,识趣地带着小丫鬟们退了出去,还体贴地掩上了房门。
程知意放下账册,站起身。“王爷怎么又回来了。”
萧晏没说话,只是走到她面前,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那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
程知意被他看得心头一跳,面上却不露分毫。“王爷这么看着妾身,是妾身哪里做得不对吗。”
“做得很好。”萧晏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好到让本王都有些心惊。”
程知意心中一凛。
“借着先皇后,搬出宫规,再用几句示弱的话,便让母后对平阳彻底失望。”
萧晏一步步走近,将她逼至窗边,退无可退。
“环环相扣,滴水不漏。”
“程知意,你的心机城府,远比本王想的要深。”
他一手撑在窗棂上,将她困在自己与窗台之间,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面颊。
“本王倒是好奇,你这小小的身子里,到底还藏着多少算计。”
原来,他什么都看穿了。
方才的温情与赞许,不过是假象。
程知意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抬起头,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唇边泛起一丝凄然的笑。
“王爷觉得妾身攻于心计,城府颇深?”
“难道不是吗。”
“是。”程知意坦然承认,眼眶却渐渐红了。“可王爷想过没有,妾身若不如此,今日会是什么下场。”
她伸手,轻轻拽住他的衣袖,声音微颤。
“妾身无依无靠,在这王府里,不过是浮萍一棵。”
“林婉月想害我,崔婉音想害我,如今连金枝玉叶的公主殿下,也容不下我。”
“她们哪一个,不是家世显赫,动一动手指便能将妾身碾死。”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他墨色的衣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妾身若不想办法求生,难道就该坐以待毙,任人宰割吗?”
“王爷,您能时时护着妾身吗?您能替妾身挡下所有明枪暗箭吗?”
“您不能。”
程知意松开手,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
“既然不能,那王爷又凭什么指责妾身,为了活命而用些手段。”
萧晏看着她泪流满面的样子,心中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闷闷地疼。
是啊。
他护不住她。
他有他的江山社稷,有他的朝堂纷争。
他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在她身边。
是他的疏忽,才让她不得不生出这一身的刺,来保护自己和腹中的孩子。
“是本王不好。”
萧晏喉结滚动,声音沙哑了几分。
他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以后,不会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本王答应你,从今往后,不会再让任何人轻视你,欺辱你。”
程知意看着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似乎真的有几分愧疚与心疼。
或许,这话是真心的。
又或许,只是他一时动容的场面话。
但此刻,她愿意暂且信一回。
“妾身谢过王爷。”她低下头,敛去眸中的情绪。
萧晏将她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
鼻尖萦绕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那股莫名的烦躁,竟奇异地平复了下来。
这一夜,萧晏留在了她的房里。
这是他第一次,不是为了留下子嗣,而是单纯地,想陪着她。
平阳公主被禁足在自己的宫殿里,气得摔碎了满屋的瓷器。
她不甘心。
她堂堂一个公主,竟被一个卑贱的侍妾算计到如此地步。
冷静下来后,她立刻派心腹太监,悄悄给慈安宫递了话。
那话传得极为隐晦,却句句诛心。
说是程知意在府中早已一手遮天,苛待下人,对林婉月这位昔日的侧妃更是百般作践。
还说程知意故意在太后面前扮柔弱,实则是为了固宠,其心可诛。
甚至还捏造说,程知意仗着王爷的宠爱,连带着娘家都变得张狂起来,在京中行事颇为高调。
这些话传到太后耳中,太后虽未全信,但心里那根刺,到底还是被挑动了。
程知意的出身,始终是她心头的一个疙瘩。
当初选她,不过是看她长得像林朝雨,又好拿捏,能给萧晏留个后。
可如今看来,这个女人,非但不好拿捏,反而手段了得。
太后捻着佛珠,沉吟了许久。
“张嬷嬷。”
“老奴在。”
“你明日亲自去一趟靖安王府。”
太后睁开眼,眸光深沉。
“就说本宫挂念程氏的胎,让你去瞧瞧。”
“你此去,不必声张,好生看看,那府里如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是。”张嬷嬷心领神会。
翌日一早。
程知意刚用过早膳,便听闻张嬷嬷来了。
她心中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亲自迎了出去。
“嬷嬷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妾身好派人去接您。”
张嬷嬷笑着握住她的手。“太后娘娘挂念娘子的身子,特意让老奴来看看。”
她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程知意的院子。
院里干干净净,几个丫鬟婆子各司其职,见了她都规规矩矩地行礼,脸上并无半分怨怼之色。
进了屋,张嬷嬷又细细问了程知意的饮食起居。
翠桃在一旁对答如流,将每日的食谱、程知意的作息都说得清清楚楚。
张嬷嬷点了点头,似乎颇为满意。
“娘子这胎,养得是真好。”她笑着说。“太后若是知道了,定会十分欢喜。”
程知意抚着小腹,笑道:“都是王爷和太后洪福,妾身不敢居功。”
两人正说着话,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赵管事匆匆走了进来,脸色有些难看。
“娘子,佛堂那边出事了。”
程知意蹙了蹙眉。“何事惊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