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4章
即便听魏嬿婉这样说了,富察琅嬅却依旧不放心挣扎着起身:“檀溪,替本宫梳妆,本宫要去见皇上。”
富察琅嬅在檀溪的搀扶下,强撑着病体,一步步挪向皇帝的船舫。夜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在她单薄的衣衫上,渗入骨髓,却远不及她心头的寒意。
那场关于璟婋的梦魇太过真实,那决绝的告别、释然的微笑,还有那穿透云霄的鹤鸣,都像烙印般刻在她脑海里,让她心跳如鼓,惶惶不安。
舫内灯火通明,弘历正伏案批阅奏折,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听到通传,他抬起头,看到富察琅嬅有些疲惫的脸色眼中掠过一丝担忧,但很快被惯常的温和取代。
他放下朱笔,起身虚扶了一下:“皇后身子未愈,怎么亲自过来了?有什么事,差人传话便是。”
富察琅嬅被扶着坐下,才抬起盈满忧虑的眸子看向弘历:“皇上...臣妾...臣妾方才做了一个极不好的梦。”
她的声音带着颤抖:“是关于璟婋的。臣妾梦见她、她说她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臣妾心慌得厉害。京里可有璟婋的消息?她在寺里可还好?”
弘历听到“璟婋”的名字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女儿,自出生起就体弱多病,性情又安静沉默,最后竟闹到执意出家,忤逆父母,丢尽皇家颜面。他心中对她,早已没了多少父女情分,只剩下厌烦与一种被冒犯的不虞。
在他看来,璟婋选择出家,某种程度上就是对他这个父亲、对皇权的逃避和背叛。
“皇后多虑了。”弘历的声音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疏离:“璟婋在护国观音寺清修,有佛祖庇佑,又有太医照料,能有什么事?定是皇后忧思过甚,加之病中体虚,才生出这些梦魇来。”
他端起手边的茶盏,轻轻撇去浮沫:“你且放宽心,养好身子要紧。回京的路程已过大半,很快就能见到她了。”
他的安慰听在富察琅嬅耳中,空洞而敷衍。
那刻意避开的眼神,那提起璟婋时一闪而逝的冷漠,都像细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知道弘历不喜欢璟婋,甚至可以说厌恶她的。
他的平静,恰恰印证了他对璟婋处境的漠不关心。这份认知让她心中的不安如野草般疯长,几乎要将她淹没。她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见弘历已重新拿起一份奏折,显然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太监的通传:“启禀皇上,娴贵妃娘娘求见。”
话音未落,如薏已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
她穿着一身深褐色色宫装,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娇俏的笑意。她先是目光扫过虚弱的富察琅嬅,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意与轻蔑,随即对弘历屈膝行礼,声音沙哑:“臣妾给皇上请安,给皇后娘娘请安。”
起身后,又故作淡然地解释起来,好像深怕富察琅嬅误会自己打扰她和皇上独处的时光:“臣妾没想到皇后娘娘也在,皇上说今日月色好,约了臣妾这个时辰来赏月。”
富察琅嬅看着如薏那张春风得意的脸,看着弘历并未出声的默许,心中一片麻木的冰凉。
争宠?炫耀?
这些后宫女人惯用的伎俩,在她即将被彻底掏空的心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微不足道。
她的璟婋....那才是她此刻唯一悬心挂念的所在。
她甚至懒得去应对如薏这浅薄的挑衅,只是缓缓站起身,对着弘历行了一礼,声音虚弱却平静:“皇上既有雅兴,臣妾不便打扰,先行告退。”
她的无视,比任何言语反击都让如薏感到一拳打在棉花上,憋闷不已。看着富察琅嬅被宫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走出船舱,背影萧索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如薏脸上的笑容僵了僵,随即化为更深的嫉恨。
凭什么?一个快要死的人,还能端着这皇后的架子?
富察琅嬅没有回头,也无心去揣测身后两人的心思。
她走出船舱,扑面而来的夜风更大了,吹得她几乎站立不稳。檀溪和云溪紧紧搀扶着她。她站在连接船舷的木桥上,没有立刻回自己的青雀舫,而是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凭栏远眺。
夜色如墨,吞噬了远处的山峦轮廓,只有运河的水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京城的方向,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那正是璟婋所在的地方。
富察琅嬅的心跳得异常沉重,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病弱的躯体,带来阵阵隐痛。那份自梦境延续而来的不安,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在远离京城的漂泊水路上,如同不断膨胀的阴影,越来越浓,越来越重,几乎要化为有形的实质,将她紧紧缠绕、勒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仿佛又看到了梦中璟婋回头时那含泪却释然的笑靥,听到了那句“额娘,我活了一回”。
不,不会的....观音、佛祖都会保佑她的孩子,碧霞元君会庇佑她的女儿...她一定是太累了,太想璟婋了.....
“娘娘....”檀溪担忧地唤了一声,感觉到主子的手在剧烈颤抖,冰凉刺骨。
就在这时,一阵略显急促却放轻了的脚步声传来。苏绿筠带着慈心和茉心匆匆赶到,她是得了魏嬿婉焦急的传信,知道皇后心神不宁地独自出来,担心她出事。
“姐姐!”苏绿筠快步上前,扶住富察琅嬅的另一只胳膊,触手一片冰凉,她心中更是担忧:“夜风这么大,你怎么站在这里吹风?快回舱里去吧,仔细身子受不住。”
她看到富察琅嬅失魂落魄望着京城方向的模样,心下已明了七八分。
富察琅嬅感受到苏绿筠手上传来的暖意和力量,紧绷的心弦似乎松了一丝。
她转过头,看着苏绿筠温柔关切的脸,泪水毫无预兆地再次涌了上来:“绿筠...我梦见璟婋了.....她跟我说......她要走了......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