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富察琅嬅死了,大清的皇后死了。
璟瑟绝望的哭声撕破了行宫死寂的夜空,她扑在母亲尚有余温却已冰冷的身体上,身躯剧烈颤抖着,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将富察琅嬅素净的衣襟浸透。
苏绿筠心如刀绞,她强忍着自己喉头翻涌的悲恸和眼眶的酸涩,用力将几乎昏厥的璟瑟搂进怀里,一遍遍抚着她的背,声音沙哑却坚定:
“璟瑟,璟瑟...好孩子,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你还有纯娘娘、还有姐姐呢。”
可此刻的璟瑟什么都听不进去,只看着离去的母亲痛苦。
苏绿筠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巨大的悲伤中抽离。
她知道,此时此刻,容不得她倒下。琅嬅姐姐走了,这身后事,只能由她这个最亲近、最了解她心意的人来操持。
她抹去眼角的泪,挺直了背脊,眼神恢复了几分清明,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
“云溪、檀溪,按皇后娘娘生前最爱的样式,备好吉服、冠饰。慈心,去请卫太医来,协助处理....凤体安置事宜。所有宫人,即刻换素服,撤去一切鲜亮颜色和喜庆之物。”
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清晰镇定;她亲自为富察琅嬅整理遗容,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人,指尖拂过那张苍白却依旧端庄的脸庞时,泪水终究还是无声地滚落。
处理眼前事的同时,苏绿筠的心却早已飞回了紫禁城。她想起永琏,那个同样病弱、敏感的永琏。
他此刻孤零零地留在深宫之中,身边只有那个大大咧咧、主动请辞南巡留在京中照顾哥哥的永璋。
永璋....
苏绿筠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他虽然善良,但粗枝大叶,哪里懂得安慰人?琅嬅姐姐刚走,这噩耗传到宫中,永琏本就孱弱的身体和脆弱的心神,如何承受得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
苏绿筠不敢再想下去,心猛地揪紧。
她立刻唤来最信任、也最稳重的慈心:“慈心!”
“奴婢在。”慈心红着眼眶上前,她明白苏绿筠此时最忧虑的是什么:“奴婢已经让人备好快马,车马此刻都在候着了。”
苏绿筠听罢终于露出一抹笑意:“好....你立刻昼夜兼程赶回京城。”
说着,她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和凝重:“务必第一时间赶到二阿哥身边!告诉他....告诉他本宫很快就回去。他身子不好,万不可让他过于激动,让他....让他一定等着本宫。”
她顿了顿,眼中是深深的忧虑:“至于永璋...唉,你多看着他点,别让他毛手毛脚地反倒惊扰了永琏。让他寸步不离地守着永琏,若是他二哥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唯他试问。”
慈心深知此事关乎二阿哥性命,肃然领命:“娘娘放心,奴婢拼死也会护好二阿哥,定将话带到三阿哥。”
苏绿筠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快步走到书案前,铺开素笺。
提笔的手抑制不住地剧烈颤抖,墨汁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撕心裂肺的担忧几乎要冲破喉咙。
永琏那孩子心思重,又刚失去璟婋不久,如今额娘又——她怕他想不开。
最终,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只化作寥寥数行娟秀字迹,希望一切都来得及。
御舟。
弘历独自站在船头,望着运河上沉沉的夜色。
河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孤寂。
他本以为自己对琅嬅,只有丈夫的责任与结发的情谊,可当她真的永远闭上了眼睛,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空虚感攫住了他。
这深宫,仿佛瞬间失去了一个重要的定心丸。
从前自己总觉得她太端着、太在意皇后威仪、太讲规矩,如今这规矩没了,他才惊觉那份端庄贤德之下,是维系着后宫稳定乃至他内心平和的一根线。
如今线断了,四周皆是茫茫虚空。
如薏悄然走到他身边,带来一丝暖意,哑着嗓子道:“皇上,夜风凉,保重龙体。”
弘历却仿佛未闻,目光穿透无边的黑暗,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伤怀,喃喃低语:“齐年率归室,乔寿有何欢?”
如薏脸上的温婉瞬间僵住,一股尖锐的酸涩和难以置信瞬间裹挟住了她。
她从未听过弘历哥哥吟诵过如此....如此有水平的诗句。
弘历哥哥竟对富察琅嬅有如此深情?
在她一贯的认知里,他对皇后只有责任和因贤德而生的敬重,绝无这般刻骨的思念!一种强烈的被背叛感和嫉妒,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走上前,脸上已没了笑意,带着明显的不虞和试探:“皇上,皇后娘娘临终前,可曾与您说过什么?比如从前的一些旧事?”
她最关心的,自然是那绝育镯子。
她迫切想知道富察琅嬅是否在最后关头认罪,或者弘历哥哥是否终于看清了真相,将那罪名牢牢钉死在皇后身上。她需要一个定论,一个能彻底将富察琅嬅钉在耻辱柱上,让她自己安心的定论。
弘历缓缓转过头,看向如薏。
他的眼神深邃,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当然知道她问的是什么。
没有丝毫犹豫,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没有。皇后什么都没做过。她与朕说了很多,关于孩子、关于...她自己。朕相信她。”
他顿了顿,语气坚定地补充道:“以前那些事,皆是高氏所为,与皇后无关。朕相信她的清白,也不允许旁人质疑。”
这是他对琅嬅最后的维护,也是对自己过往的弥补。
这斩钉截铁的维护,比那句“齐年率归室”更让如薏如遭雷击!
他不仅没有在皇后死后清算旧账,反而在维护她的名誉!?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愤怒让她瞬间冷了脸,噘着嘴颇为不悦:“臣妾不信!”
她希望弘历哥哥能像从前一样,发现她的委屈,哄她、安抚她,告诉她皇后就是恶人。
然而,今夜经历了与发妻最后那场撕心裂肺的争吵,看着枕边人带着满心怨恨与控诉溘然长逝,弘历心中充斥着难以言喻的疲惫和一种更深沉、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情绪。
他罕见地没有顺着她的心意,只是沉下脸,那张英俊的面庞此刻面无表情:“朕说了,没有。皇后清清白白。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沉重的压迫感,仿佛在警告她适可而止。
如薏被这前所未有的冷遇惊呆了,强烈的羞辱感和嫉妒让她再也无法待下去。她狠狠瞪了弘历一眼,愤然转身离去。
弘历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却无半分波澜,只有更深的孤寂弥漫开来。
他第一次觉得如薏的陪伴是这么地....吵闹。
紫禁城,夜色同样吞噬了这里的生机。
永琏居住的殿门外,黄仁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额头上全是冷汗,在紧闭的房门前团团转,里面寂静得可怕,但是他清楚,噩耗接连传来,永琏的身子一定受不住的。
他奉旨留京本就要保证二阿哥的性命,若是二阿哥有了什么意外,他也去死好了。
然而门内回应他的,只有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以及...一阵拉扯的喘息!
那声音黄仁义太熟悉了!
是二阿哥哮症快要发作的凶兆!
噩耗传来时,黄仁义刚刚在院子里给看书的永琏请完平安脉,亲眼看着阿哥手中紧握的书卷“啪嗒”一声砸落在地,那张平日里苍白却俊逸清朗、如芝兰玉树的脸庞瞬间褪尽所有血色,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他没有像璟瑟那样撕心裂肺地嚎啕,只是死死咬住下唇,唇瓣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冲回自己的房间“砰”地一声将门死死关上。
沉重的门栓落下,连窗棂都从里面紧紧锁死,彻底隔绝了这个世界。
黄仁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悬在悬崖边上。
他想破门,又不敢破门。
那是僭越,是死罪!
可万一....万一二阿哥真在里面有个三长两短.....他不如直接自挂东南枝好了。
就在黄仁义六神无主,几乎要被这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彻底压垮之际——
“让开!”
一声带着急切和少年人特有莽撞的吼声骤然响起,如同狂风撕裂了寂静的庭院。
是永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