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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纸已成,该研制活字印刷了。嬴政摩挲着茶盏边缘,朝廷政令当晓谕万民,岂容市井妄加揣测?要让百姓明白政令缘由,知晓其中利害。
扶苏揉了揉发酸的手腕——为表诚意,那几份告示皆是他亲笔所书。
活字印刷?
便似印章之法,不过每块只刻一字。嬴政拿起案上漆盘示意,将字模排布妥当,固定刷墨,覆纸按压即成。一日可印万张,再不必担心抄录错漏。
扶苏霍然起身,衣带扫翻了茶盏:妙极!我怎就......
从前无纸,自然想不到。嬴政笑着截住话头,万物衍化自有其道,我不过借后世智慧罢了。忽瞥见侍卫押着个衣衫破烂之人进来,唇角微扬:殿下,人到了。
李乙。
“老爷。”
“您这头上是咋回事?哪个不长眼的敢动我陈府的人!”
** 瞧他一直按着脑袋直抽冷气,顿时火冒三丈。
“老爷,没啥大碍。”
李乙憋着一肚子委屈。
就因骂了句 ** 先人,谁成想那厮混在人堆里,趁乱用石头给他开了瓢。
偏生还有差事要办,怕误了老爷的要事,连回头算账都不敢。
** 见他满身泥垢,心里已猜着七八分。
“委屈你了,回头就给你办官凭,把差役身份落实。”
“谢老爷栽培!”
李乙闻言,脑袋也不疼了,腰杆也挺直了,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这时其他伙计也三三两两回来了。
“事情办得如何?”
“跟来看热闹的人可多?”
** 板着脸发问。
“乌泱泱的!”
“街口都快挤塌了。”
众人忙不迭点头。
“妙极!”
** 抚掌笑道:“每人去领百斤粮,悄悄扛回家去,莫叫人盯上。”
“出门时记得放话,就说前五十名才能领这么多。”
“后头两百人,每人只得二十斤。”
“前一千名的,统共就给两斤。”
“其余说辞照我教的来。”
李乙几个点头如捣蒜,眼里直放光:“小的明白。”
** 转头招手:“公子且看,这叫羊群效应。”
扶苏摇头苦笑。
他知这法子管用,却总觉得这般行事,不够正大光明。
二人隐在暗处观望,不多时便见李乙他们扛着鼓囊囊的麻袋往外走。
“且慢。”
** 突然唤住他们。
“老爷还有吩咐?”
“差点意思。”
** 顺手折了根树杈,朝李乙的粮袋戳了几个小洞。
黄澄澄的粟米簌簌往下漏,惊得李乙手忙脚乱去堵。
“成了,就这样去。”
** 满意地搓搓手:“去吧。”
李乙虽摸不着头脑,还是挤出满脸喜色往外走。
“出来了!”
“这几个泥腿子真够胆!”
“他们扛的啥玩意儿?”
“嚯,瞧着像是粮袋啊!”
人群呼啦一下往前涌,整条街顿时堵得严严实实。
“作甚!”
李乙故作惊慌后退:“这可是太子爷赏的粮食, ** 的,你们还想明抢不成!”
“确实是粮食。”
“漏出来了!”
“是新收的粟米。”
金灿灿的小米从指间滑落,混入泥土。
众人瞪圆双眼,满脸震惊。
“小兄弟且留步。”
“太子为何赏你们这么多粮食?”
“快给我们讲讲。”
人群将他们团团围住,眼中闪着妒火。
李乙几人神色慌乱,交换着眼色。
“算了。”
“本不想告诉你们这些榆木脑袋。”
他摇头道:“我说实话,你们得放我走。”
“好好好!”
“你只管说。”
“太子府近在咫尺,谁敢造次?”
李乙死死按住粮袋破口,这才定神。
“太子有令!”他高声道,“先报名者可得百斤粮食作路费!”
人群瞬间炸开锅。
“本不愿多说,先到先得。”
“听说去得越晚,领得越少。”
“我还得叫乡亲们来领粮,快让路!”
李乙作势要冲出去。
“慢着!”
“小兄弟,这粮食不是白拿的吧?”
“领了粮要服徭役?”
人群纹丝不动。
“放 ** 屁!”李乙怒目圆睁,“谁敢诋毁太子!”
“说了是去八里沟干一冬的工钱!”
“太子仁厚,处处为百姓谋福。”
“你们这些黑心肝的,不怕天打雷劈?!”
同伴们纷纷帮腔:
“太子发粮管饭,就是再生父母!谁乱嚼舌根,老子拼了命也要护着!”
“这辈子没见过百斤粮!太子比亲爹娘还亲!”
“我娘八岁就饿死了……早遇太子该多好……”
乞丐们哭声四起,听得旁人鼻酸。
**咬牙切齿。
“蠢货!”
“一群饭桶!”
“养你们有何用!”
扶苏窘迫地蹭着鞋底。
“先生多虑了,百姓并未起疑。”
尽管出了些小差错,但老实的大秦百姓依然对这份美差争相前往。太子素有仁德之名,十有 ** 不会 ** 平民。眼见实实在在的粮食摆在面前,人们立刻蜂拥而上。
扶苏迅速命令文书登记造册,转眼间门前便排起长队。半个时辰后,李乙等人将粮食运回家中,高高兴兴回来复命。
**脸色铁青,严厉的目光扫过众人,吓得大伙儿大气都不敢出。方才谁说这辈子没吃过百斤粮食的?几人互相使着眼色,一个膀大腰圆的工匠站出来:东家,是小人。你这身板说没吃过百斤粮,自己信吗?**戳着他胸口质问。东家......小人家里穷。家父是猎户,不会种地,平日就靠野菜野味填肚子。老鼠兔子吃得最多,确实很少吃粮食。那人羞愧地埋下头。
**气得直发笑:合着没粮吃就吃肉?你小子可真是个人物。众人憋着不敢笑出声。都闭嘴!陈洋厉声喝道,谁说自家老娘八岁就饿死的?东家,是我。另一人耷拉着脑袋站出来。你娘八岁就没了,你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怒斥道。东家,我......本来想说妹妹的。可我妹子八岁那年饿得半死又活过来了,如今嫁人生子过得好好的。我寻思不能平白咒她,就......改口说我娘了。那人涨红着脸支吾道。
**气得直跺脚:怕咒妹子就不怕咒亲娘?这不一样。妹子活着,我娘早走了。想来她老人家不会计较。那人把头埋得更低了。好个孝子!我手下尽是些能人。**怒极反笑。
众人羞愧难当。李乙小声嘀咕:东家,让我们打铁器不用吩咐就能办好。可这差事......实在不是我们擅长的。**摆摆手:少找借口。既然这么爱打铁,以后就继续干老本行。
八里沟煤矿即将开工,所需工具数量庞大。
限你们十日内完成所有器具打造,可有困难?
李乙激动地连连点头:东家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轻叹道:过些时日就为你们申报吏籍,届时你们就是正式在册的朝廷吏员了。
雷火司若有合适职位,定会优先考虑你们。
明日随太子殿下出城勘地,会给你们预留安家落户的宅基地。
手头银钱可还宽裕?
朝廷款项不便挪用,建房费用需你们自行承担。
听闻此言,李乙等人顿时精神抖擞。
够用够用!
东家,我们不要深宅大院,三间瓦房足矣。
真要给我们分地盖房?
虽说现居之处条件尚可,终究不是自家产业。
况且居住日久,从街坊处听得些风言风语。
这宅院原属赵国旧臣,因谋逆大罪被满门抄斩。
据说官兵围剿时,家主率众反抗,当场横尸百余。
自此夜深人静时,总觉阴风阵阵,似有冤魂徘徊。
我**岂是薄情寡义之人?
你们随我从代郡出来打拼,如今我既任少府,自当有福同享。
在咸阳置办家业后,你们便是正经咸阳人了。
日后回乡省亲,既有朝廷官职,又在帝都安家,也算光宗耀祖。
李乙激动得面红耳赤,不住点头称是。
眼前已浮现出荣归故里时,乡亲们钦羡的目光。
都回去准备吧。
若银钱短缺,尽管开口。
宅院不妨建宽敞些,可将老家亲眷接来同住。
**又叮嘱了几句。
东家恩同再造,我们粉身碎骨难报万一。
李乙躬身长揖,几乎弯成直角。
交代完毕,**早早返回住所。
明日除勘测地界外,更要参加重要朝会。
始皇限期三日呈报的五年国策,明日便是截止之期。
虽已托付扶苏主理,**也不能置身事外。
以李斯的精明,岂会不知这份规划的分量。
若不全力阻挠反倒奇怪。
**已做好唇枪舌战的准备,这场朝堂激战在所难免。
“这位姑娘,你是太子府上的婢女?”
门外传来一阵熟悉的清甜嗓音。
“啊……是的,太子殿下命我来伺候大人。”
热巴局促地低下头。
她听见**归来的声响,特意打了盆热水过来,想尽些本分。
怎料相里菱竟再次出现。
“交给我吧。”
“陈少府从不需外人伺候。”
相里菱握住铜盆边缘,语调不容置疑。
“这……恐怕不妥,殿下那边我不好交代……”
热巴攥紧陶盆不肯松手。
在这大秦举目无亲,唯有与**还算熟识,自然要把握住这唯一的依靠。
“殿下不会计较此等琐事,你也落得清闲。”
“给我。”
相里菱自幼随父习武,又精通墨家技击之术,力气岂是热巴能及。
“别抢……”
“水要泼出来了。”
“这是给大人沐足的……”
热巴带着哭腔哀求。
“我来替他洗。”
相里菱猛然发力,铜盆已大半落入她手中。
**正屏息立在门后,听着两女争执,心头泛起奇异暖流。
还是古时好啊!
两位佳人争相伺候洗脚,后世哪得这般 ** !
“阿菱!”
“果然又在此处。”
“随为父回去!”
“屡次违逆父命,你的孝道何在?”
一声厉喝炸响,**甚至听见相里菱倒抽凉气的声音。
转眼间,相里奚已拽着女儿走远,训斥声渐不可闻。
“唉……”
**摇头轻叹:“相里先生不地道啊!嘴上说着秦墨欠我恩情,却把闺女看得这般紧。”
“这‘义’字往哪儿搁?”
热巴望着相里菱远去的身影,长舒口气,心中百味杂陈。
**之女,命如草芥。
就连放下尊严讨好秦吏,都要与人明争暗斗。
“先生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