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檀香混着龙涎香的气息在凝滞的空气里盘旋,窗棂漏下的三两道日光斜斜落在金砖上,浮尘在光里簌簌打着转,偏生连风都似被殿内的威严慑住了,纹丝不动。
康熙斜倚在铺着明黄色锦缎的龙椅上,指尖摩挲着那支凤簪的翡翠尾端。簪头的凤凰展翅欲飞,红宝石眼珠在暗处泛着冷光,可他眼底的锐利比这宝石更甚,扫过阶下跪着的众人时,像带着冰碴子,刮得人脊背发寒。
“苏贵人,”他开口时,声音不高,却让满殿的呼吸都顿了半拍,“你说这凤簪是做旧的,可有证据?”
苏清颜伏在地上,乌发如瀑般垂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线条柔和的下颌。她叩首的动作稳而缓,锦缎裙摆扫过地面,带出轻微的摩擦声:“回皇上,证据就在这凤簪上。皇上请看——”
侍立在侧的太监连忙上前,双手接过凤簪,又踮着脚呈到康熙面前。康熙抬手接过,指尖先是触到簪身的凉意,随即翻转,拇指在底部的蜡封上轻轻刮了刮。不过两下,就有细碎的蜡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一片崭新的赤金底色,亮得晃眼——那分明是刚出炉的新金,哪有半分经年累月的暗沉?
他指尖猛地用力,凤簪被捏得微微发颤。“果然有蜡。”康熙的眉峰蹙起,指节泛白,语气里那丝怒意再也藏不住,像火星落在干柴上,“宜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宜妃趴在地上,锦鞋早已被冷汗浸透,裙摆褶皱里沾着灰。她想抬头,脖颈却像被无形的手扼住,只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喉咙里像堵着棉絮,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发髻上的珠钗不知何时松了,一支金步摇“当啷”落在地上,在死寂的殿内撞出刺耳的响。
“还有这个。”苏清颜的声音又起,依旧是那般不疾不徐。她示意身后的宫女将一个蓝布封皮的册子递上,“这是内务府的入库档案,皇上一查便知。”
太监将档案呈到龙案上。康熙翻开册子,泛黄的纸页上,小楷写得工工整整,每支簪子的样式、材质、分配去处都记得明明白白。他指尖划过其中一页,停在“凤簪一支,翡翠嵌红宝,宝石有瑕,存库房丙区,未入库,未分主位”那一行,墨迹还带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近几日才补记的。
“刘管事。”康熙的声音冷得像冰,“这档案上的记录,是真的吗?”
跪在最末的刘管事身子猛地一颤,额头“咚”地磕在金砖上,发出闷响。他早已汗湿重衣,后背的绸缎褂子都黏在了身上,声音发颤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回、回皇上,是真的。这支凤簪……是上月苏州织造送来的,因凤凰左翼的翡翠有块暗斑,没达御用品的标准,就一直堆在库房角落的木箱里,确实没入正式档案,也从没分给任何娘娘……”
他顿了顿,偷眼瞥见康熙愈发阴沉的脸,赶紧又道:“昨儿下午……宜妃娘娘宫里的翠缕姑娘来库房,说、说宜妃娘娘想看看新样式,奴婢不敢拦,就让她借走了。她说半个时辰就送回,后来……后来也确实送回来了。”
“半个时辰?”康熙冷笑一声,那笑声里的寒意让殿内的温度都降了几分,“足够取蜡、抹灰,再寻个由头,把东西藏进别人宫里了。”
他的目光骤然转向翠缕。那小宫女本就吓得浑身筛糠,被这眼神一盯,顿时瘫软在地,脸色白得像纸。“翠缕,”康熙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老实说,这半个时辰里,你拿着凤簪,到底做了什么?”
翠缕的嘴唇哆嗦着,眼里的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砸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回、回皇上……奴婢……奴婢就把凤簪拿回去给宜妃娘娘看了看……然、然后就送回去了……”
“是吗?”康熙的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轻叩着,发出“笃、笃”的轻响,每一声都像敲在翠缕的心上,“可朕听说,昨日傍晚,有人看见你在永和宫小福子的住处附近转悠,手里还攥着个红锦盒,那盒子的样式,倒和装这支凤簪的盒子一般无二。你怎么解释?”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在翠缕头顶。她猛地抬头,眼里的惊恐几乎要溢出来,嘴唇翕动着,半天发不出声。小福子是苏贵人宫里的二等宫女,前日刚因打碎了宜妃的茶盏被训斥过——这事,宜妃提过!
“说!”康熙猛地一拍扶手,龙椅上的雕龙仿佛活了过来,发出无声的咆哮。
翠缕被这声怒喝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直了身子,哭喊着瘫倒在地:“是!是宜妃娘娘让我做的!”
满殿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她、她前日被苏贵人怼了几句,心里不舒坦,就跟我说要给苏贵人找点麻烦!”翠缕的声音嘶哑,带着破罐子破摔的绝望,“她让我去内务府借这支有瑕疵的凤簪,说、说这簪子没入档案,查不到源头!还让我往簪子上抹灶灰,用蜂蜡把底部的新金封起来,看着就像旧物!”
她哭得喘不上气,却不敢停:“昨儿傍晚,她算准了小福子去给苏贵人取点心,让我溜进小福子的住处,把簪子藏在她床底下!她说……她说只要搜出来,就能咬定是小福子偷了她的东西,再顺藤摸瓜,说是苏贵人指使的!还说……事成之后赏我一对金镯子!”
“你胡说!”宜妃猛地尖叫起来,声音尖利得刺耳。她顾不上仪态,手脚并用地往前爬了两步,发髻散乱,珠钗掉了一地,“你这个吃里扒外的贱婢!本宫什么时候让你做这些了?是你自己想攀诬本宫!”
“就是你!”翠缕也豁出去了,昂着头喊道,“你还教我,若是被人抓住,就哭着说是小福子逼我帮忙藏东西,说她欠了赌债,想偷簪子去当!这些话,难道不是你教我的吗?”
人证物证俱在,宜妃的辩解像被戳破的纸灯笼,只剩下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