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审计署,十七层,“深挖扩线”专项工作组,梁芳的独立办公室。
时间仿佛被拉伸又压缩,距离那次在“绝对安全屋”内触发未知的高级别权限警报,已经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梁芳表面上的工作一切如常。她按时上下班,参加部门例会,翻阅成堆的跨境审计报告,偶尔就一些技术细节与同事进行讨论。她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冷静、专业,甚至带着一丝研究员特有的、沉浸于数据世界的专注与疏离。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怎样的暗流汹涌,以及她每时每刻都保持着的、近乎极限的警惕。
那盏灰色盾牌图标短暂而诡异的闪烁,如同一个冰冷的烙印,深深刻在她的脑海里。那不是系统误报,更不是她的幻觉。那是实实在在的最高级别警告,意味着她查询“圣殿骑士基金会”和触碰列支敦士登银行保密数据的举动,已经触及了一个远超她权限和想象的红线,并且极可能已经惊动了某个隐藏在系统最深处的、她无法知晓的监控机制。
对手的防御体系,其严密和敏锐程度,让她感到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她无法判断警报指向何方,也无法预知会引发何种反应。是来自系统内部更高层级的质询?是来自外部那双一直若隐若现的“眼睛”更直接的关注?还是…更糟糕的情况?
被动等待,无异于坐以待毙。
在极度紧张地度过了风平浪静的第一天后,梁芳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
她不能坐等对方出招,她必须主动试探,用精心准备的烟雾弹,混淆对方的判断,为自己争取时间和观察的机会。
第二天一上班,她便启动了计划。
她没有再触碰任何与“彼岸花”、“麦卡锡”、“圣殿骑士基金会”或“果园”相关的敏感词,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审计系统内几个同样庞大、复杂,但相对而言更“常规”的调查方向。
她调取了另外几家大型跨国企业在华子公司的近年审计报告,这几家企业同样存在复杂的跨境关联交易和避税嫌疑,但背景相对清晰,是审计署长期关注的对象。她故意在其中一份关于某欧洲奢侈品集团转让定价的报告中,嵌入了几条极其隐蔽的、看似不经意的查询指令,这些指令会尝试穿透几层离岸控股结构,最终指向…瑞士的几家私人银行。
瑞士银行的保密性,同样闻名于世,但敏感度相较于列支敦士登,在审计系统内部的预警等级或许有所不同。
几乎在她指令发出的瞬间——
屏幕右下角,那个熟悉的、常规的琥珀色权限警报指示灯,轻微但清晰地闪烁了一次!
果然!系统监控无处不在!对于试图深度穿透至高保密级别金融管辖区的查询行为,监控机制立刻被触发!
梁芳的心猛地一紧,但脸上毫无波澜。这正是她想要的结果。
她立刻停止了操作,仿佛只是无意中触碰了敏感边界,随后将注意力完全转向了另一家美国科技巨头的知识产权授权费用审计案,查询了大量公开信息和已解密的税务裁定文件,动作流畅自然。
整个上午,她重复了数次类似的操作。时而“无意”地触碰系统划定的敏感红线(触发了两次琥珀色警报),时而又长时间进行完全合规、甚至有些枯燥的数据比对和分析工作。
她像一个技艺精湛的演员,在危险的边缘反复试探,表演着一个勤奋但偶尔会因为钻研过深而“误触”雷区的普通研究员形象。
下午,她改变了策略。她开始大规模检索与“艺术品投资”、“古董拍卖”、“文化遗产基金”相关的国内外学术论文、行业分析报告和公开的监管案例。这些都是完全公开的信息,查询行为本身毫无风险。但她检索的关键词、浏览的文献方向,却隐隐与她真正关心的“圣殿骑士艺术基金会”的业务领域存在微弱的、学术层面的关联。
她在构建一个逻辑链:一个关注跨境资金流动的研究员,在调查跨国企业避税问题时,偶然接触到利用艺术品和文化遗产进行价值评估和洗钱的案例,进而产生学术兴趣,进行文献调研——这是一个完全合理且常见的职业行为模式。
她甚至故意在内部系统的检索记录里,留下了几条关于“艺术品基金估值风险”、“离岸文化遗产信托监管盲区”的查询日志。
烟雾已经放出。
现在,需要的是极致的耐心和观察。
接下来的两天,梁芳的工作和生活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但她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最高警戒状态。她仔细观察着身边的一切细微变化。
同事看她的眼神是否有异样?领导找她谈话的频率和内容是否有所不同?内部系统的登录验证是否增加了额外的步骤?办公室周围是否出现了陌生的面孔或异常的动静?甚至上下班路上,是否有多余的车辆或行人?
没有。一切如常。
平静得令人窒息。
这种平静,反而让梁芳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暴风雨前的宁静,往往最是压抑。她不相信对方会毫无反应。要么,是她的烟雾弹起到了效果,让对方暂时迷惑,认为她之前的危险查询确属无意;要么,就是对方的反应极其隐秘,远非她这个层级能够察觉。
第三天下午,临近下班时间。
办公室里的同事陆续离开,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梁芳处理完手头最后一份报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收拾东西。
她站起身,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桌面,将文件归入档案柜,然后拿起水杯,走向门口,准备去水房接点热水。
就在她的手握住门把手,向下压动的瞬间——
她的动作,猛地停滞了!
一种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滞涩感,从门锁的机械结构传递到她的指尖!
不同于平时那种顺滑流畅的开启感觉,这一次,门把手下压的初段,似乎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阻力,仿佛锁芯内部的某个精密部件,曾经被非原配的钥匙或工具强行转动过,留下了肉眼看不见的、却能被敏锐触感捕捉到的极其细微的磨损或变形!
梁芳的呼吸骤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涌向头顶,又顷刻间冻结!
她的身体僵在原地,握住门把手的手指,如同被冰封般,一动不动。
大脑在百分之一秒内飞速运转!
这种手感…她受过专业训练,她非常熟悉!这是技术性开锁(尤其是使用高精度开锁工具或暴力破译手段)后,锁芯内部簧片或弹子可能产生的、极其细微的位移或损伤所导致的特有滞涩感!普通人绝对无法察觉,但对于她这样经过特殊训练、且此刻正处于绝对警惕状态的人来说,这感觉如同黑夜中的一道微弱闪电,清晰而刺眼!
有人…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打开过这扇门!
进入了她的办公室!
什么时候?白天?深夜?
她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脊椎骨直窜而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以最缓慢、最自然的速度,压下了门把手,推开了门。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走到水房,接满水,又平静地返回办公室。整个过程,她的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走廊、办公室门窗、以及地面。
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异常。没有脚印,没有物品移动的痕迹,一切物品的摆放都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对手的专业程度,令人毛骨悚然。
她坐回座位,端起水杯,借喝水的动作掩饰着内心的惊涛骇浪和飞速思考。
是谁?
是系统内部的安全部门,接到警报后进行的例行秘密检查?虽然程序上需要提前授权告知,但或许有某种极高权限的例外?
还是…那双一直隐藏在暗处的“眼睛”,终于按捺不住,亲自出手,进行物理层面的探查和确认?!
他们的目标是什么?安装窃听或监控设备?翻查她的纸质文件和电脑硬盘?还是…仅仅为了确认她这个人本身?
梁芳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一寸一寸地、极其隐蔽地检查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
天花板、灯罩、烟雾报警器、电源插座、网线接口、电话机、窗框、壁画背后、桌椅底部、甚至是盆栽植物的泥土…
她没有发现任何明显的、新增加的窃听器或摄像头。但这并不能让她安心。以对方可能拥有的技术手段,完全可以安装她无法识别的、更先进的纳米级或能源自维持的监控装置。
她打开电脑,快速检查了系统日志和物理端口状态,也没有发现异常访问或硬件插拔的痕迹。硬盘的物理封印也完好无损。
但这同样不能说明问题。真正的专家,完全可以在不留下任何电子痕迹的情况下,克隆走硬盘的全部数据。
对方的目的,似乎并非破坏,而是窥探和确认。
确认她的工作状态?确认她是否真的如烟雾弹所显示的那样,只是一个偶尔越界的调查员?还是…已经怀疑了她的真实意图,前来寻找证据?
梁芳感到自己仿佛在一个透明的鱼缸里工作,一举一动都可能被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注视着。
巨大的压力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但她心底那股不屈的火焰,却被这无声的入侵彻底点燃了!
恐惧之后,是更加坚定的愤怒和斗志。
他们越是这样小心翼翼、却又无孔不入地试探和警告,就越证明她逼近的方向是正确的!触痛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她轻轻放下水杯,手指在键盘上无意识地敲击着,眼神却冰冷如刀。
烟雾弹起效了,但也引来了更直接的关注。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必须更加如履薄冰。
她需要重新评估所有的安全措施,包括这个她原本以为安全的办公室。
她还需要一个计划,一个能应对这种级别渗透和监视的反制计划。
就在这时,她的内部保密电话,突然响了起来。铃声在过分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梁芳的心猛地一跳!
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审计署技术安全保障处的内线号码。
这个时候…技术安全处…?
她深吸一口气,稳定了一下情绪,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接起了电话:“喂,你好。”
“梁研究员吗?我是技安处的小王。”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年轻但公事公办的声音,“例行通知一下,根据最新的网络安全加固要求,署里计划明天上午9点到10点,对你们‘深挖扩线’组所在楼层的网络交换机和终端设备进行一次临时的固件升级和安全扫描,期间网络可能会短暂中断几分钟,请您知悉并提前保存好工作。”
固件升级?安全扫描?
在这个敏感的时刻?
是巧合?还是…以合规名义进行的、更深入的检查?!
梁芳的指尖微微发凉,但声音却没有任何异常:“好的,谢谢通知,我会提前准备的。”
“另外,”小王的语气似乎顿了顿,补充了一句,“扫描期间可能会随机抽取个别终端进行更深入的漏洞检测,可能会需要临时接入我们的检测设备,届时可能需要您配合一下,暂时离开工位几分钟。”
随机抽取?深入检测?暂时离开工位?
梁芳的瞳孔微微收缩。
“明白了。”她简短地回答,然后挂断了电话。
她握着话筒,久久没有放下。
窗外,夕阳的余晖渐渐消散,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办公室内,寂静无声。
只有那扇门锁上极其细微的磨损痕迹,和这通突如其来的“安全扫描”通知,在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以及即将到来的…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