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咕噜咕噜地往前滚,碾过通往咸阳的官道,也把我心里最后那点犹豫碾得粉碎。
嬴政那封信被我贴身收着,信纸的温度透过衣料传到皮肤上,烫得我心里发慌。家?这个词对我来说太奢侈了,我一个穿越来的异乡人,哪敢想什么家啊!
可他却说,有我在,大秦就是家。
这已经不是领导对下属的客套话了,这分明是一种沉甸甸的托付,重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手里那个不起眼的漆匣现在变得滚烫,里面装的不仅是南阳百姓的血泪,更装着这份让人窒息的信赖。
我掀开车帘一角,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就像我再也回不去的人生。
阿芜看我脸色不好,小声问:“提举,还在想南阳的事?那些官员,真敢......”
“他们当然敢。”我放下车帘,声音平静却冰冷,“人被逼到绝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手里的证据足够让南阳从郡守到县令这一串人脑袋搬家,家族流放。与其等死,不如赌一把,赌我们回不了咸阳。”
阿芜抿紧嘴唇,手指微微发抖,握着竹简的手都发白了。
我摇摇头,目光落在她正在写的《巡视御史试行章程》草案上。
“光靠蛮力解决不了根本问题。阿芜,我要的不是杀鸡儆猴,而是要织一张让坏人无处可逃的铁网。你记好了:第一,御史巡查不受地方管,车马伙食全都朝廷直接供应,不准收任何礼物;第二,御史有权查看郡县所有档案、考核记录、税收账本,能审问任何在职官员,但不能直接定罪,所有证据封存后直接交给皇上;第三,举报查实的人,按贪污金额的一成给奖金,举报人身份永久保密。”
阿芜的笔顿了一下,抬起头,眼睛里全是震惊。
“提举......这、这简直是在地方官头上悬了把随时会掉下来的刀啊!而且直接向皇上汇报,这不是分了廷尉和御史大夫的权力吗?”
“分权?不是。”我轻轻敲了敲桌子,声音清脆,“这是把陛下的眼睛,安到帝国的每个角落。廷尉审案,御史大夫监督百官,可他们都在咸阳,看得见朝堂,看不见田间地头。我要的,就是一群能走到田埂上去的。他们不用定罪,只要把看到的原原本本告诉陛下就行。定罪,那是陛下的事。”
阿芜深吸一口气,不再多问,笔下写得飞快。
墨迹还没干的竹简在风里轻轻抖动,像只快要起飞的黑鸟。
我懂她为什么这么震惊,这套制度的设计已经超出这个时代的认知了。它把皇权直接延伸到最基层,绕过了层层官僚,形成垂直监督的“天网”。
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改革,这是对权力结构的彻底重组——一场豪赌,赌嬴政的魄力,也赌我的命。
车队走了两天,越靠近关中,我的心就越往下沉。
太安静了。
官道上除了我们,几乎看不到其他商队,连沿途的驿站都显得过分热情,却又带着刻意的疏远。
护送的军官也发现不对劲,派出去的侦察兵都说前面一切正常,可越是这样,越让人觉得可疑。
这天傍晚,车队在一片开阔地扎营。
我走出马车,晚风带着泥土的腥味,远处的山在夕阳下像头沉默的巨兽趴在天边。
军官走过来压低声音说:“提举大人,今晚恐怕要出事。兄弟们发现些痕迹,有人在前面清理过道路,抹掉了车辙印,但是......他们留下了淡淡的血腥味,虽然被风吹散了,可军犬闻得出来。”
我点点头,心里有数了:“让兄弟们打起精神,今晚轮流守夜,马不卸鞍,随时准备出发。还有,把那个漆匣用油布包好,再加把铁锁,交给最可靠的两个士兵,让他们混在普通士兵里。我的马车太显眼了,反而是目标。”
“遵命!”军官领命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暮色里。
阿芜给我披上外衣,担心地问:“真的......会来吗?”
我望着远处渐渐被夜色吞没的咸阳方向,轻声说:“他们会来的。因为他们知道,一旦这个漆匣进了咸阳城,他们就彻底没戏了。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
那一夜,篝火噼里啪啦地响,五百士兵抱着武器待命,整个营地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然而,一整晚什么事都没发生。
安静得像一潭死水。
直到第二天,咸阳城的轮廓已经隐约可见,所有人的警惕心都放松下来。
想回家的心情在队伍里蔓延,连最谨慎的老兵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表情。
毕竟这里已经是京城地界,天子脚下,谁敢在这里闹事?
可我知道,越是这种地方越危险。
狮子抓兔子也要用全力。
对方既然敢动手,肯定不会在荒郊野外交手,他们要的是趁我们最松懈的时候一击致命。
车队进入一段峡谷,两边山崖高耸,官道在这里变得很窄,只够两辆马车并排走。
阳光被山体挡住,四周一下子暗下来,温度也好像降了几度。
车轮压过碎石的声音在山谷里回荡,特别刺耳。
队伍行进的速度不自觉地慢下来,一种无形的压力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走在最前面的阿芜一直紧握缰绳,眼睛像老鹰一样扫视着两边山林。
她的马突然不安地刨着蹄子,打了个响鼻。
就在这一瞬间,阿芜猛地举起右手,整个车队立刻停下。
她死死盯着前面不远处的拐角,那里树影重重,安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
距离咸阳还有三十里,山路陡峭。
阿芜突然勒住马:“前面树林密,山坡陡。”
我慢慢站起来,掀开帘子,盯着那片幽深的树林。
“传令,前队变后队,原地戒备。”
话还没说完,一阵破空声突然打破寂静——
无数箭矢从山崖两边射下来,钉在地上、车身上、盾牌上,发出刺耳的金属撞击声。
“有埋伏!”军官怒吼,瞬间拔剑出鞘。
士兵们迅速列阵,盾牌围成圈,弓箭手就位,营地转眼变成了战场。
“提举!”阿芜骑马冲到我车旁,脸色发白,“敌人不止一处!后面也有脚步声靠近!”
我紧紧抱住漆匣,目光坚定:“果然是要断我们的后路。”
军官咬着牙说:“他们早有准备,人数至少上千,恐怕有内奸报信!”
“不用猜了。”我推开车门,站在车辕上,声音穿透喧嚣,“他们赌我不敢死,赌咸阳不敢乱。但他们忘了——”
我举起漆匣,一字一句地说:“这里面不光是证据,更是大秦的法律和民心。要是我今天死在这里,明天全天下都会知道,大秦的法律可以被武力践踏。”
我环视所有将士,眼中燃起决心:“所以,我们不能退。哪怕只剩一个人,也要把这个匣子送到咸阳宫门口!”
号角声响起,敌人从前后两边冲过来,刀光映着夕阳,像地狱涌来的潮水。
五百士兵没有一个人退缩,鲜血染红黄土,尸体堆满山谷。
我亲自拿着剑保护漆匣,阿芜握着短刀守在我身边。
一场惨烈的突围战,在距离咸阳三十里的山谷里打响了......
刀剑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我紧紧抱着漆匣,手心全是汗。呜呜,这阵仗比宫斗刺激多了,简直是要命啊!早知道穿越过来要经历这些,我当初就该多学点防身术!
一个敌兵冲破防线朝我扑来,我下意识举起漆匣挡在面前。阿芜眼疾手快,短刀一闪,那人就倒下了。她喘着气对我说:“提举,退到车后去!”
我看着身边倒下的士兵,心里又怕又痛。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啊,就因为那些贪官污吏,要在这里拼个你死我活。
“不行!”我咬牙站起来,“我要让他们看清楚,这个漆匣里装的是什么!”
我举起漆匣,对着混战的人群大喊:“这里面装的不是我的命,是南阳千万百姓的命!是你们父母兄弟的命!”
奇怪的是,我喊完这话,有几个敌兵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他们面面相觑,眼神里透着犹豫。
军官趁机大喊:“投降不杀!负隅顽抗者诛九族!”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隆隆的马蹄声,一面黑色旗帜在尘土中若隐若现。
是咸阳的援军!
我腿一软,差点坐在地上。阿芜赶紧扶住我,我们相视一笑,眼里都闪着泪花。
活下来了......我们活下来了!
可是看着满地伤亡的士兵,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这个漆匣,是用鲜血和生命护送回来的。我紧紧抱着它,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让那些祸害百姓的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