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吸血账
潍水村村委会的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刘来福坐在主位上,面前摊开着几份土地征收合同。会计张学民佝偻着背坐在一旁,手指在计算器上敲打,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老张,河西那片果园的补偿款算出来没有?刘来福吐出一口烟圈。
张学民擦了擦汗:算...算出来了。按五万一亩的标准,总共是...
五万?刘来福冷笑一声,给那些泥腿子三万二就够了。
张学民的手指抖了一下:可是...可是文件上写的是五万...
刘来福不耐烦地敲了敲桌子:账面上走五万,实际发三万二,剩下的走其他账目。这还用我教你?
是,是。张学民连忙点头,那差价部分...
老规矩,七成入我的账,三成留作村委活动经费刘来福眯起眼睛,对了,开发商实际给的是七万一亩,别忘了把这两万的差额也做进去。
张学民的笔掉在了地上,他弯腰去捡,手抖得厉害。三年来,他经手的每一笔土地补偿款都是这样操作的,但每次听到刘来福如此直白地说出来,他还是会感到恐惧。
刘书记,这次涉及二十多户,我怕...
怕什么?刘来福打断他,那些泥腿子有几个识字的?就算识字的,谁看得懂账本?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已经签好字的领款单,你看,连签字我都帮他们准备好了。
张学民接过那叠纸,发现上面都是模仿村民笔迹的签名。最上面一张是老李头的,连那个特有的歪歪扭扭的字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这...
放心,我找人专门练过的。刘来福得意地笑了,老李头那种文盲,连自己名字都写不全,哪会记得领了多少钱?
正说着,刘子明推门进来:叔,镇国土所的人明天要来检查补偿款发放情况。
刘来福不慌不忙:老张,把准备好的材料拿出来。转向刘子明,你去准备几个红包,每个两千,明天给检查组的每人一个。
等刘子明出去,刘来福对张学民说:今晚加个班,把河西果园的账做平。记住,账面要干净,每笔钱都要有出处。
夜深了,村委会的灯还亮着。张学民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面前摊开着三套账本:一套是真实的,记录着村民实际领到的补偿款;一套是应付检查的,显示村民足额领取了补偿款;还有一套是刘来福的私人账本,记录着每一笔被他截留的款项。
张学民的手在键盘上敲打着,屏幕上的数字不断变化。他在虚报土地面积,将实际3亩的果园做成3.5亩;他在篡改评估报告,将普通农田改成高产值经济作物用地;他在伪造会议记录,显示村民代表大会一致同意补偿标准。
做完这些,张学民长舒一口气,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降压药吞下。他的目光落在墙上廉洁奉公的牌匾上,苦笑了一下。
第二天上午,镇国土所的三位检查人员准时到达。为首的孙科长是刘来福的老熟人,一见面就热情握手:刘书记,又要来麻烦你了。
孙科长客气了,配合上级检查是我们的责任。刘来福笑容满面,亲自引路,材料都准备好了,这边请。
检查进行得很顺利。孙科长随意翻看着账本,不时点头。当看到河西果园的补偿款发放表时,他的手指在某一行停顿了一下:这个李德旺,是那个爱闹事的老李头吧?
刘来福面不改色:是啊,不过这次他很配合,第一个签的字。说着,他推过去一个鼓鼓的信封,这是他的感谢信,说政府给的补偿很合理。
孙科长会意地笑了,把信封塞进公文包:群众满意就好。刘书记工作做得扎实,材料齐全,我看没什么问题。
中午,刘来福在村里的聚仙楼设宴款待检查组。酒过三巡,孙科长已经喝得满脸通红,拍着刘来福的肩膀说:老刘啊,下个月县里要搞土地整治先进村评比,我看你们村很有希望。
那还得靠孙科长多美言几句。刘来福给孙科长斟满酒。
好说好说。孙科长压低声音,不过县纪委最近在盯补偿款发放,你们这段时间收敛点。
刘来福心里一紧,但面上不露:多谢提醒。我们村一向按政策办事,不怕查。
送走检查组,刘来福立刻变了脸色。他叫来刘子明:去查查,县纪委为什么突然盯上补偿款了?是不是有人举报?
下午,刘来福来到村卫生室。卫生室是去年新建的,墙上还挂着刘来福书记捐建的金色牌匾。但实际上,建卫生室的50万资金全部来自村里的土地补偿款。
刘书记来啦?卫生室的王医生连忙站起来。
刘来福摆摆手:老李头最近怎么样?
血压还是高,我让他每天来量一次。王医生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本子,这是他的检查记录。
刘来福翻看着记录,突然问:他最近有没有跟你提补偿款的事?
王医生一愣:没...没有啊。就是老说头晕,睡不好。
刘来福合上本子,如果他提起补偿款,或者土地的事,立刻告诉我。说完,他塞给王医生一个红包,辛苦你了。
离开卫生室,刘来福径直来到老李头家。老李头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到刘来福,手里的饲料盆差点掉在地上。
刘...刘书记...
刘来福笑容和蔼:老李啊,听说你身体不太好?
就是...就是有点头晕...
是不是补偿款的事想太多了?刘来福突然话锋一转。
老李头的手开始发抖:没...没有...村里给的钱...够...够了...
刘来福走近一步,声音压得很低:你儿子在县城那个建筑工地干得不错吧?听说快要转正了?
老李头惊恐地抬头:刘书记,我什么都没说...真的...
最好是这样。刘来福拍拍老李头的肩膀,你儿子的工作,我一句话就能让他卷铺盖走人。明白吗?
老李头像筛糠一样抖着,连连点头。
晚上,刘来福在自家别墅的地下室里清点这个月的。保险柜里整齐码放着成捆的现金,足有两百多万。墙上挂着一幅潍水村地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已经征收的土地和即将征收的区域。
刘子明敲门进来:叔,查清楚了。县纪委是在例行检查,不是针对我们。
刘来福松了口气:那就好。他拿出一沓钱扔给刘子明,这是你的。对了,河西那边还有几户没签字?
还剩三家。其中周寡妇要价太高,非要八万一亩。
八万?刘来福冷笑,告诉她,要么按村里的标准签,要么她儿子就别想在镇中学上学了。
刘子明会意地笑了:我明天就去办。
刘来福走到地图前,手指划过河西区域:这一片全部征收完,至少还能进账三百万。他的眼中闪烁着贪婪的光芒,等钱到手,我打算在青岛买套海景房。你也该成家了,叔给你在县城买套婚房。
刘子明喜出望外:谢谢叔!
夜深人静,刘来福独自站在别墅的露台上,俯瞰着沉睡中的潍水村。这个村子就像他的私人提款机,每一寸土地都能榨出油水。三年间,他通过克扣补偿款、虚报工程、强买强卖等手段,积累了近两千万的财富。
远处,老李头家的灯还亮着。老人坐在床边,手里攥着那张只有3.2万元的存折,眼泪无声地流下。他的果园实际评估价是每亩7万,但他不知道,也不敢问。在这个村子里,刘来福就是天,就是法。反抗他的人,下场都摆在眼前——王婶现在还躺在医院里,赵志刚丢了县城的工作被迫外出打工。
夜风吹过潍水村,带着泥土的气息。这片养育了世代村民的土地,如今正在刘来福的操控下,一寸寸变成他保险柜里的钞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