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秘书脸上的微笑，像一层精致的、被瞬间冷冻的薄蜡，凝固了。
那双藏在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职业化的热情在林正说出“游戏，才刚刚开始”的那一刻，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片不起波澜的、冷漠的深潭。他没有流露出任何惊讶或愤怒，只是维持着那个微微躬身的姿势，将这种沉默的对峙，延长了足足三秒钟。
这三秒，病房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心电监护仪的“滴滴”声，都显得格外空洞刺耳。
“我会一字不差地转告颜市长。”王秘书缓缓直起身，脸上的表情重新恢复了那种无懈可击的礼貌，仿佛刚才的僵持从未发生过。他将那个白色的信封不着痕迹地收回西装内袋，动作流畅，没有一丝迟疑。
“林市长，您是江城的英雄，也是江城的财富。养好身体，比什么都重要。”他后退一步，再次微微颔首，语气诚恳得像是在念一段精心准备的祝词，“我们，都等着您康复出院，继续为江城人民服务。”
“我们”这两个字，被他咬得格外清晰。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开门，离去。整个过程安静而利落，像一个完成了既定程序，便自动关机的精密仪器。
门“咔哒”一声合上，隔绝了走廊的光线与喧嚣。
病房里，那股混杂着消毒水与果篮甜香的气味，似乎变得更加浓重，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林正靠在床头，一动不动。直到确认那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紧绷的后背传来一阵湿冷的凉意，他才发现，冷汗已经浸透了单薄的病号服。
刚才的交锋，没有刀光剑影，却比仓库里的枪战更耗心神。
他赢了吗？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把一枚写着“战”字的棋子，狠狠地拍在了棋盘上。从现在起，再没有转圜的余地。
右肩的伤口，配合着他此刻的心情，开始一抽一抽地疼，像有根筋在被人反复拉扯。他想抬起左手揉一揉，却发现手心里全是汗，黏糊糊的。
他低头，看着那只微微颤抖的左手，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自己也会怕。
不是怕死，而是一种面对未知深渊的本能战栗。对方的强大，不在于有多少杀手，而在于那种将一切都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从容与傲慢。他们甚至懒得掩饰，直接派秘书送来果篮和“慰问金”，就像在逗弄一只笼子里的困兽。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上是他和父母的合影。照片里的他，笑得一脸灿烂，带着刚毕业的青涩。他用指腹轻轻摩挲着母亲的脸，心里那点因为后怕而升起的躁动，渐渐平复下来。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笃笃。”
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轻快了许多。
“请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护士探进半个脑袋，圆圆的脸上带着几分好奇和几分胆怯：“林……林市长，我来给您量一下体温和血压。”
得到林正的点头后，她才抱着电子血压计和体温枪，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溜了进来。她大概二十出头，胸牌上写着“实习护士：陈佳佳”。
“林市长，您……您在电视上，比真人看起来要严肃好多。”陈佳佳一边准备着设备，一边偷偷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林正，小声嘀咕。
林正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心情莫名松弛了些。“是吗？那现在呢？”
“现在……现在看起来……有点帅。”小护士说完，脸“刷”地一下就红了，手里的血压计袖带差点掉在地上。
林正忍不住笑了，这一笑，牵动了伤口，让他“嘶”地吸了口凉气。
“您没事吧？”陈佳佳吓了一跳，连忙凑过来。
“没事。”林正摆摆手，将左臂伸给她，“来吧，陈护士，我的命就交给你了。”
一句玩笑话，让紧张的气氛彻底化解。陈佳佳吐了吐舌头，手上的动作也利索了许多。
“林市长，您真是我们江城的英雄！昨天晚上，我们整个科室的姐妹都在刷您的新闻呢！大家都说，有您这样的市长，我们住在江城，心里踏实多了！”她一边记录着数据，一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崇拜。
“我听住院部的阿姨说，您是为了救一个市场卖菜的大爷才受的伤。那个大爷的女儿，今天早上还提着一篮子土鸡蛋，非要送到您病房来，被保安拦住了，急得直哭呢。”
林正静静地听着，心里某个柔软的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来自实习护士陈佳佳的崇拜，民心值+5！】
【来自市一院住院部部分医护人员的敬佩，民心值+38！】
【来自李建国女儿的真诚感激，民心值+50！】
系统面板上，一连串细微却温暖的数字跳动着。这些民心值，不像之前动辄成百上千，却像一股股涓涓细流，无声地滋润着他有些疲惫的精神。
这才是他的底气。不是什么权谋机变，也不是什么官场手腕，而是这些最朴素、最真诚的人心。
“替我谢谢那位大姐。”林正轻声说，“告诉她，心意我领了，鸡蛋就让她拿回去给老爷子补身体。等我出院了，会去看他。”
“嗯！”陈佳佳用力地点头，大眼睛里闪着光，“我一定转告到！”
量完体温血压，陈佳佳又絮絮叨叨地嘱咐了一堆“要多喝水”“不能吃辛辣油腻”“伤口千万别碰水”之类的注意事项，才恋恋不舍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病房重归安静。
林正却觉得，这间屋子，似乎不再那么空旷冰冷了。
他将目光投向窗外。夜色下的江城，灯火璀璨，像一条铺展在黑暗中的星河。每一扇亮着灯的窗户背后，都有一个像陈佳佳、像李建国一家那样，努力生活着的普通人。
而颜佩佩，还有她背后那个巨大的阴影，正试图将这条星河，拖入不见天日的深渊。
他拿起手机，再次点开了那张文化创意产业园的奠基仪式合影。
照片上，颜佩佩和张宏发，一个温婉优雅，一个谄媚油腻，站得并不算近，但那种无形的气场，却将他们牢牢地联系在一起。
他再次尝试用系统探查颜佩佩。
【叮！目标人物官气场被高级别外力屏蔽，无法直接探查。警告：强行探查可能导致系统能量反噬。】
还是同样的结果。
这个“高级别外力”到底是什么？是某种特殊的法器？还是说，当一个人的官气与民怨纠缠到某种极致，就会形成这样一种诡异的“屏蔽场”？
林正想不通，但他知道，这面看不见的墙，就是他必须攻破的第一个壁垒。
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
等老张的消息，等U盘的破解，也等那个代号“裁缝”的杀手，自己露出马脚。
这是一场比拼耐心的游戏。谁先急，谁就输。
他靠在床头，调整了一个舒服些的姿势，闭上眼睛，开始在脑海中复盘整件事的每一个细节。从他第一天到江城，处理的第一个烂尾楼案开始，他所接触的每一个人，处理的每一件事，都像电影画面一样，一帧帧地闪过。
他试图从这些看似毫不相干的事件中，找出一条能够串联起所有线索的暗线。
时间，就在这种极致的安静和专注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床头柜上的手机，突然发出一声轻微的震动。
不是短信，是电话。
林正猛地睁开眼，眼中没有丝毫睡意，清明得吓人。他拿起手机，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老张。
他按下了接听键，为了不让别人听到，直接将手机贴在了耳边。
“市长。”电话那头，老张的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一丝丝电流的杂音，听起来像是在某个信号不好的角落里。
“说。”林正只有一个字。
“项目的事，水很深，我找了两个在建委和规划局的老同学，旁敲侧击地问了问，他们都讳莫如深，只说这是市里的一号工程，颜市长亲自盯着，谁都不敢乱说话。公开的资料我也托人拿了，都是些冠冕堂皇的文件，看不出问题。”
这个结果，在林正的意料之中。
“说重点。”
“重点是……是颜市长。”老张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犹豫该不该说，“她的公开履历，您也看了，天衣无缝。说她出身普通，父母早亡，是在江城郊区的红星孤儿院长大的。”
“嗯。”
“我托了个跑地方新闻的老哥们，他路子野，帮我找到了一个当年在红星孤-儿院做过工的老人。那老人已经快八十了，记性不太好，但有一件事，他记得特别清楚。”
老张说到这里，压低的声音里，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
“他说，颜佩佩当年被送进孤儿院的时候，不是一个人。”
林正的心，猛地一沉。
“她还有一个弟弟，比她小两岁，是一起被送进去的。”
“弟弟？”林正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后来呢？履历上为什么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老张一声沉重的呼吸。
“老人说，那个男孩……很特别。他不爱说话，性格孤僻，但手上功夫，巧得不像话。不管多破烂的衣服，只要到他手里，用一根针，几根线，就能缝补得天衣无缝，甚至比新的还好。孤儿院的孩子们都调皮，衣服天天划破，全靠他补。所以，大家都不叫他名字……”
老张的声音，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变得干涩而沙哑。
“大家……都叫他‘小裁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