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周书记的震怒,他看懂了苏正的“反话”!
县委书记办公室里,一如往常的安静。
周启明有早到的习惯。清晨六点半,当整个县委大院还笼罩在薄薄的晨雾中时,他办公室的灯就已经亮了。一杯泡得恰到好处的龙井,一份当天的《清源日报》,这是他雷打不动的开场。
茶叶在玻璃杯中沉浮,舒展着身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窗外刚刚苏醒的县城轮廓。周启明靠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翻动报纸的动作从容不迫。头版是关于县里招商引资再创佳绩的报道,配图是几位企业家和领导握手的照片,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对未来的美好期许。
他看得没什么表情,手指轻轻一拨,翻到了第二版。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了三下,不急不缓。
“进来。”周启明头也没抬。
秘书小李推门而入,脚步很轻,手里拿着一个刚接了水的加湿器。他将加湿器放在墙角的柜子上,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书记,刚才苏常委来电话了。”
周启明“嗯”了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报纸上,似乎在看一则关于农业技术推广的新闻。
小李见状,声音压得更低了些:“苏常委说,他有一份关于我县医疗卫生工作的紧急报告,需要立刻向您当面汇报。”
“紧急报告?”周启明的视线终于从报纸上移开,落在了小李的脸上。他的眼神很平静,却让小李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是的。”小李连忙补充道,“我问了是关于哪方面的,苏常委没细说,只说……是关于一份真实的‘病历’。”
“病历?”
周启明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眉毛微微挑了一下。他放下了报纸,端起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
苏正这个年轻人,他很了解。做事沉稳,出手狠辣,但从不故弄玄虚。他说是“紧急”,那就一定等不到明天。他说是“病历”,那恐怕就不是给某个人看的,而是给整个清源县的某个系统看的。
“让他过来吧。”周启明放下茶杯,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是。”
小李转身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没过五分钟,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周启明说了“请进”。
苏正走了进来。他穿着昨天那身还没来得及换的衬衫和长裤,衣服上有些褶皱,眼底带着一丝熬夜后的血丝,但整个人的精神却像一柄出鞘的剑,锋芒内敛。
“书记。”他打了声招呼,径直走到办公桌前。
周启明打量了他一眼,指了指对面的椅子:“坐。小李说你熬了一夜?”
“有些情况比较紧急,不敢耽搁。”苏正没有坐下,而是双手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递了过去,“书记,您先看看这个。”
档案袋封口处用胶水粘得一丝不苟,显得很郑重。
周启明接了过来,感觉有些分量。他没有立刻拆开,而是看着苏正的眼睛:“很严重?”
“您看了就知道了。”苏正的回答很简短。
周启明不再多问。他拿起桌上的裁纸刀,仔细地划开封口,从里面抽出了那叠还带着体温的报告。
《关于清源县基层医疗困境的深度调查报告》
一行黑色的宋体标题,像一块墓碑,沉甸甸地压在纸上。周启明的眉头立刻锁了起来。医疗问题,尤其是基层医疗,是清源县多年来的一个脓包,谁都知道它在发炎,但谁都不愿意主动去挤。因为它牵扯太广,又很难在短期内看到政绩。
他翻开了第一页。
开篇没有多余的废话,就是一组冰冷的数据。
“近三年来,我县卫生事业总投入共计7.8亿元。其中,用于县人民医院……4.1亿元,占总投入的52.5%;用于县中医院……1.9亿元,占总投入的24.3%。”
“同期,全县17个乡镇卫生院及下辖村级医疗点,获得财政专项拨款共计2700万元,占总投入的3.4%……”
周启明读得很慢,他的手指在“52.5%”和“3.4%”这两个数字上停留了片刻。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加湿器喷出细雾的微弱声音。他继续往下翻,看到了那张“剪刀差”图表。一条昂首向上的红线,和一条坠入谷底的绿线,像一把张开的剪刀,要把这张纸,连同清源县的某些东西,彻底剪断。
他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作为县委书记,他当然知道资源要集中,要打造亮点。县医院的新大楼,是他亲自去剪的彩。但他从未想过,在这张光鲜亮丽的成绩单背后,是如此触目惊心的失衡。
接着,是典型案例剖析。
“案例一:龙溪镇断崖村村民李某某,男,67岁……初步判断已由普通上呼吸道感染,拖延成慢性支气管炎急性发作……”
“……从断崖村至县城,单程耗时三至四个小时,费用80至120元不等。对于一个年收入不足两千元的家庭而言,这构成了难以逾越的‘时间成本’与‘经济成本’。”
周启明握着报告的指节,不自觉地收紧了。他仿佛能透过这些文字,看到一个在昏暗土房里剧烈咳嗽的老人,听到他家人在计算那一百块钱车费时,内心的挣扎与绝望。
他想起了卫健局长陈光明那张总是挂着自信笑容的脸,想起了他在汇报工作时,是如何意气风发地介绍着那些德国进口的先进设备。
怒火,像一株藤蔓,开始从心底悄悄向上攀爬。
他翻到了下一个案例。
“案例二:大坪乡青石村村民王某,男,32岁。因急性阑尾炎,在家中硬扛两天后……抵达县医院急诊科时,已无生命体征。”
报告的叙述冷静得近乎残忍,但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周启明的心上。一个阑尾炎,在县城里不过是个小手术,但在青石村,却足以夺走一个三十二岁壮劳力的生命。
他没有再往下看案例,而是直接翻到了第三部分,“问题根源探析”。
“……‘政绩可视化’的错误导向……”
“……热衷于引进昂贵设备、兴建豪华大楼,以此作为向上级邀功、向外界宣传的资本……”
“……严重背离了‘为人民服务’的根本宗旨,是典型的形式主义和官僚主义……”
苏正的用词犀利如刀,一刀一刀,精准地剖开了这个系统的病灶。周启明看着这些话,感觉脸上火辣辣的。这不仅仅是在批判陈光明,更是在拷问他这个县委书记,拷问整个清源县的领导班子。
他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胸口憋闷得厉害。他将报告翻到了最后一页,想看看苏正的最终建议。
然而,映入眼帘的,却不是他想象中的“建议严查”或“刻不容缓”。
那是一段用钢笔手写的批注,字迹刚劲有力,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锋芒。
“阅。”
周启明看着这个字,然后继续往下读。
“清源县的基层医疗工作做得非常‘完善’,医疗资源‘丰富’得令人惊叹!”
那两个被刻意加上了引号的词,像两根针,瞬间刺痛了周启明的眼睛。他是什么人?在官场浸淫半生,对文字的敏感度早已深入骨髓。他几乎在零点一秒之内,就嗅到了这段话里那浓得化不开的、冰冷的讽刺味道。
他的呼吸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极度锐利,死死盯住后面的文字。
“……建议:让所有与我县基层医疗规划、拨款、建设相关的负责同志,以及全县所有乡镇的父老乡亲们,都能即刻、全面地‘享受’到这份‘丰富’的医疗资源,让他们对我们的工作成果,发自内心地感到‘满意’!”
“享受”……“满意”……
当看到最后这两个同样带着引号的词时,周启明脑子里“轰”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他瞬间全明白了。
这哪里是批注!这分明是一道用反话写成的、最恶毒的“诅咒”!
苏正不是在建议,他是在用一种周启明无法理解的方式,下达一个“判决”!他要让陈光明,要让所有造成这一切的人,去亲身体验一下他们亲手为老百姓打造的“丰富”的医疗资源!让他们也去“享受”一下求医无门的绝望!
一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猛地从胸腔直冲天灵盖。
“砰!”
周启明一掌拍在桌子上,那份沉甸甸的报告被震得跳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办公室里那只名贵的紫砂茶杯,被他手掌带起的劲风扫落在地。
“啪”的一声脆响,摔得粉碎。
站在一旁的苏正眼皮都没眨一下,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幕。
而周启明,此刻已经顾不上那只心爱的茶杯了。他的怒火里,夹杂着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甚至是一丝惊惧。他再次抓起那份报告,双眼赤红地盯着苏正的批注,仿佛要从那墨迹里,看出那个年轻人究竟藏着怎样惊天的秘密。
这个苏正……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怎么敢?他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话?
这已经不是一个下级对上级的建议了,这是一种近乎于“言出法随”的宣判!
小李听到办公室里的巨响,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推开门冲了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和脸色骇人的周书记,顿时僵在门口,大气都不敢出。
周启明没有理会他,他死死地盯着苏正,过了足足半分钟,那股滔天的怒火才慢慢被一种更为冰冷的决断所取代。
他重新坐下,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手指在拨号盘上重重按下。
电话接通了。
周启明没有对电话那头的人咆哮,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令人发毛。
“给我接卫健局,陈光明。”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报告上“断崖村”三个字,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弧度。
“告诉他,让他立刻放下手上所有工作,马上去一趟龙溪镇。不,让他直接去断崖村,亲问一下那位叫李某某的老人。”
周启明的声音一字一顿,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
“就说,是我让他去的。让他代表我,也代表他自己,去好好‘享受’一下,我们清源县那‘完善’又‘丰富’的基层医疗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