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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老婆那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模样,陈玄脸上的表情,堪称一绝。
那是一种揉杂了惊恐、迷茫、无奈、疲惫以及生无可恋的复杂神情,仿佛一只正在冬眠的熊,被一群兴高采烈的土拨鼠用小喇叭在耳边开派对,吵醒了。
他缓缓地,缓缓地从太师椅上坐直了身体,动作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机器人。
他看着林晚晴手里那份薄薄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地契,又看了看她那张因为过度兴奋而泛着红晕的俏脸,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等……等一下。”他抬起手,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声音里透着一股发自灵魂深处的虚弱,“老婆,你先冷静一下,让我……让我捋一捋。”
林晚晴哪里冷静得下来,她几步冲到陈玄面前,双手按着太师椅的扶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名为“野心”的熊熊烈火。
“还捋什么呀!事实就摆在眼前!”她激动地挥舞着手臂,唾沫星子都快飞到了陈玄脸上,“京郊!三百亩地!还是一座废弃的疗养院!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那里的‘负能量’,或者说你口中的‘地气’,积攒了几十年,浓郁得都快滴出水来了!”
“对你来说,这不就是个超级无敌豪华版的‘充电宝’吗?!”
陈玄的眼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充电宝……
他现在听到这三个字就脑仁疼。
他为了不去京城,远程指导赵磊搞了个“充电”方案,结果,麻烦没躲掉,反而引来了一个更大的、需要他亲自去“充电”的超级麻烦。
这算什么?
买一送一?充话费送的?
“老婆啊,”陈玄试图进行最后的挣扎,他用一种商量的、近乎哀求的语气说道,“你看,咱们现在这样,不是挺好的吗?”
他指了指院子里晒太阳的猫,指了指墙角开得正艳的月季,又指了指自己屁股底下这张躺了不知道多少年、已经与他的身体曲线完美契合的太师椅。
“小镇安逸,岁月静好。我呢,每天就躺在这儿,晒晒太阳,喝喝茶,看看天上的云卷云舒。你呢,管着咱们的‘转运地产’,偶尔接个小单子,赚点零花钱。咱们不缺钱,也不缺名,就这么平平淡淡、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不好吗?”
他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充满了对“躺平”事业的无限热爱与忠诚。
然而,这番话在打了鸡血的林晚晴听来,却无异于对牛弹琴。
“好什么好!”林晚晴柳眉一竖,恨铁不成钢地戳了戳陈玄的脑门,“陈玄啊陈玄,你知不知道你这叫什么?你这是手握核武器,却只用它来砸核桃!是暴殄天物!是犯罪!”
陈玄:“……”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严重的人格侮辱,尤其是他“砸核桃”的权利。
“你想想,”林晚晴掰着手指头,开始给他画大饼,“那可是京城!天子脚下!全中国最有钱、最顶层的那批人,都聚集在那里!他们缺钱吗?不缺!他们缺什么?他们缺健康、缺运气、缺一个能让他们安心的地方!”
“只要我们把这个疗养院改造好,打造成一个独一无二的‘玄学养生圣地’,别说让他们花钱了,你就是让他们跪在门口磕头,他们都愿意!”
“到时候,钱还不是像潮水一样涌进来?我们的‘转运地产’,就能一飞冲天,成为全国……不,是全世界最顶级的品牌!”
林晚晴越说越激动,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登上福布斯富豪榜,发表获奖感言时的光辉场景。
陈玄看着她,默默地往太师椅里缩了缩,试图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他不想成为顶级品牌,他只想成为一条咸鱼。
他不想让钱像潮水一样涌进来,他怕被淹死。
他更不想让那些富豪跪在门口,他嫌吵。
“可是……京城那么远。”陈玄弱弱地提出了一个最核心的问题。
“远怕什么?现在交通多方便,高铁飞机,几个小时就到了!”林晚-晴满不在乎地一挥手。
“可是……我晕机,也晕车。”
“那就买一辆最舒服的房车,我们慢慢开过去,就当旅游了!”
“可是……我懒得动。”
这句才是真心话。
林晚晴的动作停住了。
她看着陈玄那张写满了“我不想上班”、“我想退休”的脸,脸上的兴奋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气又好笑的无奈。
她知道,跟自己这个老公讲事业,讲抱负,是行不通的。
他的人生哲学,就浓缩在院子里这张太师椅上了。
对付这种人,只能用魔法来打败魔法。
只见林晚晴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刚才那个意气风发的商业女强人消失了,取而代代之的,是一个眼眶微红、楚楚可怜的小媳妇。
她缓缓蹲下身,双手轻轻搭在陈玄的膝盖上,仰起头,用一种水汪汪的、仿佛随时都能掉下眼泪的眼神看着他。
“老公……”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陈玄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这是他最怕的招数。
“你看,我一个女孩子家,辛辛苦苦地在外面打拼,为了什么呀?”林晚晴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颤音,“不就是想让我们的家变得更好,想让你能躺得更安心,更舒服吗?”
陈玄的嘴角抽了抽。
他觉得他现在躺得已经很安心,很舒服了。再舒服,就要羽化登仙了。
“我知道你不在乎钱,也不在乎名。可是,这是我的事业,是我的梦想啊。”林晚晴的眼眶更红了,“从我创立‘转运地产’那天起,我就梦想着,有一天能亲手打造出一个真正的、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传世之作。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小打小闹。”
“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了。这么大一块宝地,就像是老天爷亲手递到我嘴边的蛋糕。可是……这个项目太大了,光靠我一个人,我……我做不来。”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上,仿佛真的凝结起了一颗晶莹的泪珠。
“我需要你,老公。没有你这个‘定海神针’,我心里没底。那地方那么‘凶’,我怕……我怕我镇不住,万一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用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陈玄。
那眼神里传达的信息非常明确:你要是不去,我就自己去。到时候万一我被鬼抓走了,或者被煞气冲撞得疯疯癫癫了,就都是你的错。
陈玄的心,瞬间就软得一塌糊涂。
他最见不得的,就是林晚晴这副模样。
他宁愿去跟十个瞎子算命先生斗法,也不愿意看到她掉一滴眼泪。
院子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听得“唉——”的一声长叹。
那叹息声里,饱含着一个男人对理想的背叛,对现实的妥协,以及对即将到来的、无尽的麻烦的深切哀悼。
陈玄伸出手,轻轻擦去林晚晴眼角那颗根本不存在的泪珠,有气无力地说道:“行了,行了,别演了。”
“我……去。”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感觉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整个人,都仿佛被抽走了骨头,彻底瘫在了太师椅上。
林晚晴的眼睛,“唰”的一下就亮了,刚才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奸计得逞的灿烂笑容。
她“吧唧”一口,在陈玄脸上亲了一下,然后像只快乐的小鸟一样站了起来。
“太好了!老公你真好!我这就去打电话,组建最顶级的团队,让他们先去疗养院做前期勘探和规划!”
她风风火火地跑回屋里打电话去了,留下陈玄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仰头望着天空,四十五度角,眼神忧郁。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可他的心,却是拔凉拔凉的。
为什么?
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只想在小镇上安安静-静地躺平,享受一下朴实无华且枯燥的废人生活。
为什么总有这么多事找上门来?
为什么总有人变着法儿地,给他送“凶宅”?
从最初的幸福里小区13号楼404,到现在的京郊白虎山废弃疗养院……
自己的职业生涯规划,难道真的就是“凶宅试睡员”吗?而且还是从普通员工,一路晋升到了片区经理的级别?
陈玄无奈地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躺平事业,前路漫漫,充满了坎坷与荆棘。
看来,自己的“凶宅试睡员”生涯,还远没到可以退休的时候。
ps:你觉得,林晚晴派去的先遣队,会在那个“不干净”的疗养院里,遇到什么样的“惊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