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玄那句轻飘飘的“底下那口烧着水的锅，还在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呢”，像一盆冰水，浇在了王镇长和一众干部刚刚升腾起的热情上。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蒸汽堵回去了，可锅还在烧。
这个比喻简单粗暴，却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听懂了，也让一股更深沉的寒意，从他们脚底板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大……大师……”王镇长的嘴唇有些发白，他看着陈玄，眼神里是全然的依赖与恐慌，“那……那口锅，会炸吗？”
陈玄抬眼看了看那座在晨雾中若隐若现的山峰，耸了耸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知道，可能明天就炸，也可能再烧个百八十年。反正炸的时候，动静肯定比前几天的‘水蒸气’大得多。”
这番话，让在场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那不行！绝对不行！”王镇长斩钉截铁地说道，他转过身，对着身后的干部们大手一挥，“马上成立临时指挥小组！所有部门待命！大师，您说，我们需要做什么？封山？疏散群众？还是需要什么特殊的设备？”
他已经完全进入了应急状态，把陈玄当成了唯一的总指挥。
陈玄被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架势搞得有点烦，他掏了掏耳朵，懒洋洋地开口：“不用那么麻烦。”
他指了指那座远处的山峰，对旁边一个看起来像是本地人的中年汉子问道：“那座山叫什么？有路上去吗？”
那汉子是镇上最好的采药人，也是王镇长特地请来给陈玄当向导的，闻言立刻恭敬地回答：“大师，那叫黑石顶，山势陡，没人住，只有我们这些采药的偶尔会从山脚绕过去，有几条难走的小路。”
“行，那就走走吧。”陈玄说着，迈开了步子，仿佛只是要去公园散个步。
“大师，不等车吗？我让镇上最好的越野车送您上去！”王镇长连忙跟上。
陈玄头也没回：“车轮子又没长脚，能感觉到山会不会疼吗？”
一行人就这么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那个叫老刘的采药人，他提着一把砍柴刀，步履稳健。陈玄和林晚晴跟在后面，再往后，是王镇长和几个自告奋勇的年轻干部。
刚进山时，一切都很正常。
林间光影斑驳，鸟鸣声清脆悦耳，空气里满是雨后草木的芬芳。几个年轻干部还饶有兴致地讨论着哪种蘑菇能吃，哪种野果是甜的，气氛甚至有些像郊游。
林晚晴看着身旁打着哈欠、走得东倒西歪的陈玄，心里有些犯嘀咕，感觉自己是不是被他忽悠了。这山清水秀的，哪有半点“锅在烧”的样子。
可随着他们越往深处走，气氛开始在不知不觉中发生变化。
最先安静下来的是鸟。
那此起彼伏的鸣叫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静音键，突兀地消失了。整个山林，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只剩下众人深一脚浅一脚的脚步声和喘息声。
“奇怪了……”走在最前面的采药人老刘停下脚步，疑惑地环顾四周，“这大白天的，鸟都死哪儿去了？”
他在这山里走了几十年，从未遇到过这般景象。
王镇长等人也感觉到了不对劲，脸上的轻松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警惕和不安。
只有陈玄，依旧是那副没睡醒的样子，他甚至还抱怨了一句：“安静点好，鸟叫吵得我脑仁疼。”
继续往前走，更多诡异的现象出现了。
他们看到一群野兔，惊慌失措地从林子里窜出来，像是身后有猛虎在追赶，看到人也不躲，径直从他们脚边冲了过去，逃向山下的方向。
接着，是蛇、是黄鼠狼，甚至还有平时难得一见的野猪，都在仓皇地向着与他们相反的方向迁徙。
这已经不是反常，而是反自然了。
“它……它们在逃命。”一个年轻干部声音发颤地说道。
所有人都看向了陈玄，可陈玄只是瞥了一眼那些逃窜的动物，然后指着路边一棵半边叶子已经枯黄的大树，对林晚晴说：“你看，这棵树就比较笨，跑都不知道往哪儿跑。”
林晚晴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棵树的另一半枝叶还算繁茂，可朝着黑石顶方向的这一半，却像是被秋霜打过一样，枯黄萎靡，毫无生气。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线，在它身上划分了生与死。
队伍里的气氛愈发凝重，没人再说话了。
又走了约莫半个钟头，绕过一道山梁，眼前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片扇形的、寸草不生的谷地。
这片谷地，就像是这片葱郁山脉身上的一块巨大疮疤，狰狞而丑陋。地面是死气沉沉的灰白色，没有一根草，没有一棵树，甚至连一块青苔都看不到。
空气里，开始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难以形容的恶臭。不是之前瘴气那种腐烂的土腥味，而是一种夹杂着金属锈蚀和硫磺燃烧的，更具攻击性的味道。
“这……这是怎么回事？”王镇长惊骇地看着眼前这片死亡之地，“前几年我来考察的时候，这里还是一片好好的林子啊！”
采药人老刘也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他哆哆嗦嗦地指着谷地中央：“我……我记得，这里以前有个小水潭的，山里的野鹿都喜欢来这喝水，怎么……怎么会变成这样？”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陈玄身上。
陈玄站在谷地边缘，停下了脚步。他没有看那片死寂的土地，而是微微眯着眼，仰头看着黑石顶的方向。
在他眼中，一股肉眼不可见的、灰黑色的“气”，正源源不断地从黑石顶的山体内渗透出来，如同浓墨滴入清水，沉重地、缓慢地，向着这片谷地流淌、汇聚。
这片谷地，就是整座山脉秽气泄露的“排污口”。
“水潭？”陈玄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冷意，“水已经被喝干了，现在这口锅里，炖的是石头汤。”
他不再理会身后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自顾自地走进了那片灰白色的谷地。
林晚晴犹豫了一下，也赶紧跟了上去。王镇长等人互相看了看，咬了咬牙，也壮着胆子跟了进去。
一踏入谷地，那股不祥的感觉愈发强烈。脚下的土地坚硬得像是石头，踩上去发出“咯咯”的声响。空气中的恶臭也变得浓郁，吸入肺里，让人胸口发闷，头脑发胀。
陈玄走在最前面，脚步不快，却像是在用脚掌丈量着什么。他走到谷地中央，在一处地面微微下陷的地方停了下来。
“就是这里了。”他用脚尖点了点地面。
王镇长凑上前，不解地问：“大师，这里有什么吗？”
陈玄没说话，只是蹲下身，用手扒开表面的浮土。很快，一块腐朽的、带着方形铆钉的木板，暴露在众人眼前。
“这是……矿井的枕木？”老刘失声叫道，他年轻时在隔壁县的煤矿干过，对这东西再熟悉不过。
随着陈玄的挖掘，一个被泥沙和碎石掩埋了大半的矿井口，逐渐显露出了轮廓。那是一个用粗大原木搭建的、早已坍塌的井口支架，黑黢黢的洞口，像是大地张开的一张怪嘴，正无声地吞吐着那股灰黑色的秽气。
“矿井？这里怎么会有矿井？”王镇长满脸震惊，“我查过县志，这黑石顶方圆百里，从来都没有过任何开采记录啊！”
“官方没有，不代表私下里没有。”陈玄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他看着那个深不见底的洞口，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懒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凝重。
“几十年前，应该有一伙人，偷偷在这里挖东西。”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仿佛穿透了脚下厚重的岩层，看到了那不为人知的黑暗。
“可惜，他们挖错了地方。”
“他们想要的，或许是金，或许是银。”
陈玄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让他们的心脏都跟着一缩。
“但他们挖出来的，是这座山的‘镇物’。”
“他们不是在开矿……”
陈玄缓缓吐出一口气，说出了让所有人毛骨悚然的结论。
“他们是给这座山，做了一场开颅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