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东眉头紧锁,他也有所耳闻,这种竞赛,在激发群众热情的同时,也确实催生了一些形式主义和弄虚作假的苗头。
他严肃地对队员们说:“咱们队,有多少成绩就报多少,绝不搞虚的,咱们真正的目标,是把环境搞好,减少疾病,不是为了争这个虚名。”众人纷纷点头
晚上回家,韩东看到自家门上终于贴上了“清洁”的绿纸条。
王红英脸上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容,她终于想办法凑齐了本周的“任务”。
丫丫也举着个新得的、印着“讲卫生”字样的小手绢,说是街道办奖励她积极打虫子的。
韩东心里却有些复杂,这场以“讲卫生”为初衷的运动,在竞赛的推动下,似乎正变得越来越偏离它的本质。
家家户户、各个单位都在为“指标”而忙碌,甚至焦虑。
那种发自内心的、为了改善环境而进行的清洁活动,多少变了些味道。
…
…
时间很快来到了五月底,天气已经彻底热了起来。
早上五六点钟,天就蒙蒙亮了,空气中带着点凉意,但太阳一出来,立马就感觉热烘烘的。
路边的槐树叶子长得密密匝匝,绿得发亮。
韩东站在京城站第三站台的尽头,看着眼前这列刚刚编组完毕、即将发往西北方向的货物列车。
“哐当哐当……”一辆调车机车推着几节车皮,缓缓连接上列车尾部,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站台上弥漫着煤烟、穿着蓝色工装的铁路工人像蚂蚁一样,在列车旁忙碌着。
检查车钩、加固绑绳、给车轴加油,吆喝声、金属碰撞声此起彼伏。
“东哥,这车装的啥玩意儿?这么隆重?”赵小虎凑到韩东身边,压低声音问。
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那些盖着厚重篷布、捆扎得结结实实的平板车。
有些篷布下面,能看出是些奇形怪状的钢铁构件的轮廓。
韩东收回目光,看了赵小虎一眼:“说是各地支援西北建设的设备部件,还有一部分是小高炉的配套材料,都是紧要物资,上头要求万无一失。”
“小高炉?”赵小虎眨巴着眼,“就是报纸上说的,咱们要超英赶美的那个东西,遍地开花那个?”
“就你话多!”旁边的宋建国插了句嘴,“管它装的是啥,咱们的任务就是保证它平平安安开出站,别出岔子。”
王小川扶了扶眼镜,小声补充道:“报纸上说,这是全民炼钢,是政治任务,咱们铁路是动脉,保障运输畅通就是最大的贡献。”
其他人没说话,默默地点了点头,目光警惕地扫视着站台两端和连接处的情况。
韩东听着队员们的议论,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感觉。
今年年初开始,他越来越明显地感觉到周围气氛的变化。
先是“除四害”紧接着就是如今的“大跃进”标语口号越来越多,报纸上的数字越来越吓人。
好像一夜之间,啥事儿都能放出“卫星”来。
到处都在搞竞赛,比干劲,比产量,那股热火朝天的劲儿,确实能感染人。
连赵小虎这样平时吊儿郎当的家伙,现在干活都格外卖力。
但他心里知道,这热火朝天的底下,有点……不太踏实。
就像眼前这列车,装得满满登登,捆扎得也结实,可这发车的频率太快了点。
设备来得也太猛了点,他想起前段时间去东北,路上看到一些地方也在搞建设。
但那架势,跟眼前这京城的阵仗一比,平静了太多,不过这话他只能憋在心里,对谁也不能说。
“都精神点!”韩东甩开脑子里那些杂念,对队员们说,“国哥,你去车头那边跟司机和运转车长再对接一下,确认发车时间和注意事项。
小川,核对一下货票和我们的执勤记录,小虎,跟我顺着列车再走一遍,看看篷布和捆绑有没有问题。”
“是!”大家立刻分头行动。
韩东带着赵小虎,沿着长长的列车慢慢走着。
工人们看到他们,都友好地点点头。
韩东不时停下来,用手拉拉篷布的边角,检查一下绳索的松紧。
一切都符合规定,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走到列车中段,他看到几个工人正围着一个小本子争论着什么,好像是在核对货物清单和车号。
一个年纪大点的老师傅急得满头汗。
“怎么了,老师傅?”韩东走上前问道。
“哎呀,公安同志!”老师傅像看到救星一样,“这、这票上写的件数,跟实际装车的好像对不上,差两件,可这车都快发了,上哪儿找去?”
韩东心里一紧,接过清单仔细看了看,又核对了旁边的车号。
“别急,老师傅,是这一批运往包城的机器零件吗?”
“对对对,就是这批!”
韩东回想了一下刚才路过时看到的货物标识。
指着后面几节车皮:“您再去看看倒数第五节和第六节平板车,我记得那两节车上装的部件比较散,是不是统计的时候漏算了?”
老师傅将信将疑,赶紧带着人跑过去查看。
过了一会儿,他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脸上笑开了花:“对对对,公安同志,您眼神真好,就在那儿呢,没错,这下对上了,可太谢谢您了!”
“没事,应该的。发车前仔细点好。”韩东松了口气,也笑了笑。
赵小虎在旁边看着,冲韩东竖了竖大拇指:“东哥,厉害!”
韩东没说什么,只是继续往前走,在这种快节奏、高负荷的运输压力下,出现这种小差错在所难免。
他们的责任,就是尽可能地发现和排除这些隐患。
检查完列车,回到守车位置时,宋建国也回来了。
“车头那边没问题,司机和车长都确认好了,十分钟后准时发车。”宋建国汇报。
王小川也递上记录本:“东哥,货票和记录核对完毕,无误。”
韩东点点头,看了看手表。
站台上的准备工作基本就绪,工人们开始陆续撤离。
广播里传来了准备发车的通知。一种临战前的肃穆气氛弥漫开来。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干部服、戴着眼镜的中年人急匆匆地沿着站台跑过来,是直属队的指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