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老爷那一声饱含绝望与愤怒的“够了”,如同惊雷般在花厅中炸响,也彻底炸醒了陷入固执争吵的小泉和苏婉清。
两人看着陈老爷那铁青的脸色,陈夫人那哭肿的双眼,以及床上那个在“昏死”与“嗨醒”间反复横跳、日渐消瘦的孩子,一股强烈的羞愧感和医者的责任心同时涌上心头。
是啊,他们这是在干什么?在孩子性命攸关的时刻,还在为了所谓的“医理”、“流派”争执不休,这和那些迂腐的老学究有何区别?
小泉率先打破了沉默,他挠了挠他那头乱发,有些烦躁地开口:“行了行了,吵也吵不出个结果。老这么折腾孩子不是办法。”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纷乱情绪,清冷的嗓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陈老爷所言极是。当务之急,是找到确切的病因。”
两人对视一眼,第一次在彼此眼中看到了超越分歧的、相同的东西——一种必须解决问题的决心。
“既然你我诊断不一,”苏婉清看向小泉,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不如暂且搁置争议,从头查起。将孩子近日接触过的所有物品、饮食,逐一排查,如何?”
“正合我意!”小泉一拍大腿,“我就不信找不出真正的鬼在哪里!”
这对“冤家对头”的临时联盟,就在这种极其别扭又无比必要的氛围下,仓促成立了。
接下来的场面,堪称陈府建府以来最“鸡飞狗跳”的搜查行动。
小泉充分发挥了他“野路子”的敏锐,活像一只训练有素的……呃,土狗?他几乎是把脸贴到了每一件物品上,用他那异常灵敏的鼻子猛嗅。
“这被子!嗯……除了太阳味和奶味,没别的!”
“这拨浪鼓!木头味,油漆味……正常!”
“这尿布……呃,这个就算了!”他捏着鼻子跳开。
苏婉清则展现了世家才女的严谨和系统。她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套小巧精致的银针、玉碗等工具,对怀疑的物品进行刮取、浸泡、观察,甚至用舌尖极其小心地品尝微量样本(吓得陈夫人连连惊呼)。
“此玩偶填充物乃是普通棉絮,无毒。”
“床幔染料为植物萃取,性质平和。”
“地面清洁所用皂角,亦无异常。”
两人一个靠“闻”,一个靠“验”,虽然方法迥异,动作也时常透着一股滑稽——比如小泉趴在地上嗅地板缝隙,苏婉清则一脸严肃地用银针戳着孩子的布老虎——但效率却出奇的高。
阿蛮和鹦鹉也没闲着。阿蛮负责搬动重物,比如那个巨大的衣柜,好让小泉检查后面有没有藏匿什么“不干净”的东西。鹦鹉则站在高处,充当“监控探头”,时不时尖声报告:
“左边!嘎!那个花瓶看看!”
“窗帘后面!嘎!有可疑阴影!(其实是它自己的影子)”
陈氏夫妇看着这前所未有、画风清奇的“神医联手查案”现场,心情复杂,既怀着一丝希望,又担心他们下一刻会把房子给拆了。
就在搜查陷入僵局,几乎要将整个房间翻个底朝天时,负责照顾孩子的奶娘端着一碗温热的、散发着淡淡甜香的汤水走了进来。
“少爷,该喝‘安神甜汤’了。”
这碗甜汤,平日里孩子甚是喜欢,几乎是每日必备。
小泉正撅着屁股检查床底,闻到那甜味,鼻子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随即猛地抬起头!他像只发现了猎物的猎犬,几步冲到奶娘面前,几乎是把鼻子凑到了碗沿上,深深地、贪婪地(在旁人看来)吸了一口气!
“等等!”他大叫一声,吓了奶娘一跳。
苏婉清也被他的举动吸引,走了过来。她端起那碗甜汤,仔细观察。汤色清澈微黄,主要是一些百合、莲子、冰糖之类常见的安神食材。她用指尖蘸了一点,放入口中细细品味。
“百合、莲子、冰糖……嗯?”苏婉清的眉头微微蹙起,她也察觉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同于寻常甜味的异样感,那是一种非常隐晦的、带着点涩口的余味。“这里面,是不是还加了别的东西?”
奶娘被两位“神医”凝重的表情吓住了,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加别的啊……哦对了,钱管家说,最近用的冰糖是‘仁济堂’新到的一种‘蜜渍冰晶’,说是在蜂蜜里浸泡过,效果更好,更安神……”
“仁济堂!蜜渍冰晶?”小泉和苏婉清异口同声,眼中同时闪过精光!
小泉一把抢过汤碗,再次仔细嗅闻,然后肯定地对苏婉清说:“没错!就是这股味!甜得发腻,里面还混着一丝极其淡的、跟那‘夜啼木’有点像的酸涩气!虽然很淡,但它跟房间里残留的‘夜啼木’气息碰在一起,肯定有问题!”
苏婉清立刻取来玉碗,将少许甜汤倒入,又刮取了一点之前从“夜啼木”枕头上取出的碎屑,放入汤中。只见那碎屑在甜汤中,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微微软化,汤水的颜色也泛起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不正常的浑浊!
“果然!”苏婉清美眸圆睁,带着震惊与恍然,“这所谓的‘蜜渍冰晶’,绝非普通冰糖!其中定然混入了某种与‘夜啼木’药性相冲的辅料!两者单独使用,或许无害,甚至各有功效,但一旦在孩子体内或环境中相遇,便会产生一种……一种类似慢性中毒的持续兴奋效果!这,才是导致孩子昼夜颠倒、神魂不宁的真正元凶!”
一切,真相大白!
不是单纯的内疾,也不是简单的外物相冲,而是多种外因——香囊的“赤炎草”、枕头的“夜啼木”、甜汤中被掺入的未知辅料——相互作用,形成的一个恶性的、针对小儿脆弱神魄的“毒局”!
小泉和苏婉清站在那儿,看着那碗浑浊的甜汤,心中五味杂陈。他们之前的争论,竟然都只看到了真相的一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