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王府的侧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将里外隔成了两个世界。小泉直到坐上回程的马车,才真正把提着的那口气松了下来,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了一片。
“泉哥,俺演得咋样?”阿蛮坐在对面,把那个大药箱抱在怀里,脸上满是“求表扬”的憨笑,还带着点干完坏事没被发现的得意,“俺说肚子疼,那小子(指刘三儿)脸都绿了!生怕俺真拉在他药房里!”
小泉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还挺得意?万一被人看出破绽,咱们今天就别想全须全尾地出来了!”话虽这么说,他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阿蛮这“屎遁”虽然粗俗,但在那种情况下,确实是简单有效、且非常符合他人设的脱身借口。
“说说,除了摘星楼的位置和守卫,还看到什么了?”小泉压低声音问。
阿蛮立刻来了精神,压低嗓门,开始用他那朴实的语言描述:“俺从茅房出来,看那带路的小厮走远了,就装着提裤子,往旁边岔路挪了挪……那边树多,草也深,俺蹲下假装系鞋带,没人注意。然后俺就沿着一条铺着小石子的路,往西北边摸过去。越走,那股怪味儿越浓,就是像什么烧焦了、又混着药罐子打翻了的味儿,有点冲鼻子。”
“守卫呢?”
“多!明面上的,隔一段路就站着俩,挎着刀,眼神跟鹰似的。暗处好像也有,俺感觉树后头、假山洞里,都有人盯着。”阿蛮回忆着,“不过俺记着你的话,就低着头,嘴里哼哼唧唧捂着肚子,慢悠悠地走,好像真是个找不着茅房的傻大个。他们看俺那样子,可能觉得好笑,也没过来盘问。”
小泉点点头,示意他继续。
“走了一会儿,就看到那座黑木头的楼了,真高,比别的楼都高一截,看着就……就不太舒服。”阿蛮皱起眉,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楼前头是一片空地,光秃秃的,啥也没种,站着四个穿黑衣服的护卫,跟柱子似的。楼旁边那片林子,俺觉得里头肯定还有人藏着。”
“看到有人进出吗?”
“没。楼门关得死死的,连窗户都关着,还用黑布帘子遮着,啥也看不见。就楼顶那个尖尖上,有个小烟囱一样的东西,在冒……冒青烟!那味儿就是从那来的!”阿蛮肯定地说,“那烟颜色有点怪,不完全是灰的,带点黄绿色,闻着让人脑壳发闷。”
小泉心下一沉。黄绿色的烟雾,带有刺激性气味,这很可能是某些矿物毒质在高温炼制时产生的。再结合阿蛮之前打听到的“黑乎乎矿石”和“味道冲鼻的药水”,这摘星楼里进行的,绝非寻常炼丹!
“还有,”阿蛮补充道,“俺往回走的时候,看到有两个穿着灰布褂子、不像护卫也不像普通仆役的人,端着几个盖着盖子的铜盘子,从另一条小路往摘星楼那边去。那俩人低着头,走得飞快,脸色白得跟纸一样,眼神直勾勾的,看着就……”
“就怎样?”
“就跟义庄里那些瘦脱相的人差不多!”阿蛮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寒意,“不过他们还能走动。”
活人!还在活动的“消耗品”!小泉感到一阵恶寒。靖王不仅用人在试药,甚至可能让这些已经中毒颇深的人,继续从事炼丹相关的劳作!简直是丧心病狂!
马车在京城街道上不紧不慢地行驶着。小泉靠在车厢壁上,闭目消化着这些信息。阿蛮则从怀里摸出半个不知道什么时候藏起来的炊饼,开始补充体力。
突然,小泉睁开了眼睛,他想起药房里的那个学徒,刘三儿。
那个年轻人给他的感觉,有点奇怪。表面恭敬,手脚麻利,对药材摆放极为熟悉,这倒没什么。问题是,当小泉让他去取“天麻”时,他拉开的是标注“天麻”的抽屉,但小泉眼尖地瞥见,那个抽屉内部靠里的角落,似乎还放着几个没有标签的小瓷罐。
还有,小泉在配药时,故意将一味“制附子”(有毒,需炮制后使用)和另一味“炙甘草”放在了一起。刘三儿当时正在旁边整理捣药的石臼,眼角余光扫到,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并没有出言提醒。
这不合常理。一个合格的药房学徒,看到有毒药材与常用药材混放,尤其是“附子”这种大毒之物,即便不立刻指出,眼神里也总会流露出警惕或提醒之意。但刘三儿没有,他的反应太平静了,平静得像是……习以为常?或者,他知道那“附子”的毒性其实不足为虑?
更让小泉起疑的是刘三儿的手。一个常年整理、切割、捣磨药材的学徒,手指关节有茧,指甲缝有药渍是正常的。但刘三儿右手食指和中指的指尖内侧,有一小块皮肤颜色明显比周围深,呈淡褐色,且略显粗糙。那像是……经常接触某些具有腐蚀性或强染色性液体留下的痕迹。
《万毒真经》里提到过,处理某些矿物类毒物或强腐蚀性药液时,若防护不当,手指容易留下此类痕迹。
难道那个看似普通的王府药房,不仅服务于内眷安康,还与摘星楼里的勾当有关?至少,这个学徒,恐怕不仅仅是跟着退休御医学些皮毛那么简单。
“泉哥,你想啥呢?”阿蛮啃完炊饼,抹了抹嘴问道。
小泉回过神,摇摇头:“没什么。阿蛮,今天你干得不错。回去给你加鸡腿。”
“真的?!”阿蛮眼睛瞬间亮了,“俺要两个!不,三个!”
“行行行,三个就三个。”小泉笑了,随即又正色道,“不过,今天看到、听到的一切,回去后除了师傅和苏小姐,对谁都不要说,记住了吗?”
“俺晓得!”阿蛮用力点头,随即又挠挠头,“不过泉哥,那个黑楼里到底在搞啥名堂?味儿那么冲,还有人守着,神神秘秘的。”
小泉看着车窗外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眼神变得幽深:“搞什么名堂?搞的恐怕是……能让人‘长生’,也能让人变成鬼的名堂。”
阿蛮似懂非懂,但看小泉脸色严肃,便不再多问,只是默默抱紧了他的熟铜棍。
马车驶入他们暂居的街巷。小泉心里清楚,今天的探查只是撕开了一道口子。摘星楼里的秘密,靖王的全盘计划,尤其是那即将在太后寿宴上可能登场的“长生丹”,依旧是笼罩在头顶的厚重阴云。
而那个药房学徒刘三儿,或许会是下一个值得留意的突破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