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农双手颤抖着接过,如同捧着稀世珍宝,浑浊的老眼含着泪光:“李教习…您…您这是救了俺们全村人的命啊!俺们…俺们一定把这‘活命草’种得满村都是!”
“对!李姑娘放心!俺们回去就弄!看那些狗官还怎么抢!”旁边几个汉子也激动地附和。
“记住,”李昭神情严肃地叮嘱,“回去的路上,分开走,藏好种子和图。万一遇到盘查…就说是在田里挖的野菜,自己吃。莫要硬抗,保全自身要紧!只要种子到了村里,生了根,他们就夺不走!”
送走最后一批乡民代表,已是后半夜。李昭走到药田边,看着在夜色中依然顽强舒展着叶片的嫩苗。晚风吹拂,带着凉意,也带来泥土和生命的气息。
仓垣无声地出现在她身侧,递过一个水囊。
“歇会儿吧。”他声音低沉。
李昭接过水囊,喝了一口,冰凉的水让她精神微微一振。她望向郡城方向那片压抑的黑暗,又低头看着脚下这片孕育着无数希望的田野。
“师兄,”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疲惫,却无比坚定,“你看这些草,多顽强。踩不死,拔不尽,只要有一点土,一点水,就能活,就能蔓延开。人心里的希望,不也是一样吗?文甲他们…堵不住的。”
仓垣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月光下,那些新生的嫩叶仿佛泛着微光。他沉默地点点头,按在剑柄上的手,指节不再那么紧绷。
“他堵不住。”仓垣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如同磐石,“谁想毁掉这些活路,”他目光锐利地刺破黑暗,“先问过我的剑。”
夜色更深,万籁俱寂。济世堂内外,疲惫的人们相继沉入短暂的梦乡。唯有药棚里的炉火还在静静燃烧,药汁咕嘟作响;唯有试验田里的幼苗,在无人注视的黑暗中,正悄然舒展着根系,向着更深的土壤扎去。而李昭誊写的那份秘录碎片,早已乘着四月的春风,越过田野,飘向更远的村庄、城镇,如同无数颗微小的火种,落进无数双布满老茧的手中,等待着在黎明的土壤里,爆发出燎原的生命力。
……
建安五年四月廿二,晨曦微露,济世堂的宁静被急促的马蹄声踏碎。
一队郡兵簇拥着脸色铁青的陈明远和面无表情的文甲,再次出现在学堂大门前。这次,他们身后还跟着一辆盖着破草席的牛车,草席下隐约透出人形轮廓,一股不祥的气息弥漫开来。
“李昭!仓垣!出来!”陈明远的声音带着强行撑起的官威,却掩不住一丝心虚的颤抖。
仓垣早已闻声而至,高大的身影如同一道闸门,立在学堂正门前。李昭紧随其后,华老和李衡也闻讯赶来。学徒和附近的流民纷纷围拢,不安地注视着那辆牛车。
文甲上前一步,冰冷的视线扫过众人,最终定格在李昭脸上,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弧度。他并未开口,只是朝牛车方向微微抬了抬下巴。
一个郡兵上前,猛地掀开了草席!
“啊——!”
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抽气和低呼。
牛车上,躺着三具僵硬的尸体。两具是成年男子,衣衫褴褛,显然是流民。另一具是个约莫七八岁的孩子,小脸青紫,双目圆睁,残留着临死前的痛苦。他们口鼻处都沾染着可疑的暗绿色污渍,身体蜷缩,死状极其痛苦。
“李姑娘!华神医!仓少侠!”陈明远深吸一口气,指着尸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悲愤,“看看!都看看!这就是你们推广的‘活命草’!这就是你们济世堂的‘仁心’!”
他环视惊疑不定的人群,声音充满了煽动性:“昨夜,这三人在西河村外,按你们散发的方子,采了所谓的‘银子菜’煮水服食!结果呢?不到一个时辰,三人腹痛如绞,口吐白沫,暴毙而亡!死状凄惨!经仵作初步查验,就是中毒!剧毒!”
“胡说!”李衡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陈明远,“银子菜绝无毒!我们多少人喝了都没事!华老亲自验过!定是你们栽赃陷害!”
“栽赃?”文甲终于开口了,声音如同毒蛇滑过冰面,阴冷刺骨。他踱步上前,目光如刀般剐过李衡,最终落在李昭身上,“李姑娘,你当众撕毁秘录,煽动无知百姓盲目采食野草,置万千性命于不顾!如今酿成惨祸,铁证如山,还想狡辩?”他猛地指向地上的尸体,厉声道,“这就是你所谓的‘活命的路’?这分明是催命的毒药!是你们济世堂,为了沽名钓誉,草菅人命!”
恐慌如同瘟疫,瞬间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突如其来的惨状和文甲冷酷的指控浇得摇摇欲坠。许多昨日还争抢方子的流民,此刻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看向李昭和济世堂众人的目光充满了惊惧和怀疑。窃窃私语声四起:
“天啊…真…真毒死了人?”
“那草…那草真有问题?”
“我就说…天上哪有掉馅饼的好事…”
“官府都查出来了…还能有假?”
“李姑娘…这…”抱着孩子昨夜来求药的妇人,此刻也惊恐地抱紧了怀里的孩子,看向李昭的眼神充满了动摇和恐惧。
陈明远见恐慌已起,心中暗喜,立刻趁热打铁,厉声道:“李昭!华松!尔等假借防疫之名,行害命之实!传播毒方,酿成惨祸,罪不容诛!来人!将济世堂一干主犯拿下!查封药田学堂!所有相关人等,一律带回郡府严加审问!”
郡兵齐声应诺,刀剑出鞘,寒光闪闪,就要上前拿人。
“且慢!”
一声苍老却异常沉稳的断喝响起,如同洪钟,瞬间压住了场中的嘈杂。一直沉默观察的华松,排开众人,走到了牛车旁。
他无视指向他的刀锋,径直俯身,仔细查看那三具尸体。枯瘦的手指先是探了探尸体的口鼻,又翻开他们的眼皮查看瞳孔,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死者口鼻处沾染的暗绿色污渍上。他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凑到鼻尖,极其仔细地嗅了嗅。随即,他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华松!你想毁坏证据不成?!”陈明远色厉内荏地喝道。
华松缓缓直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陈明远和文甲,最后落在惶惑不安的人群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此三人,非死于银子菜。”
“什么?!”人群哗然。
文甲眼神骤然一厉:“华松!你休要信口雌黄!人证物证俱在!仵作也已验过…”
“验过?”华松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验的是毒,可验出是何毒?又验出此毒从何而来?”
他指向死者口鼻处的污渍:“此污渍颜色暗绿,质地粘稠,带有极其微弱的土腥气,更有一股…甜腻的腥气,绝非银子菜汁液所有!银子菜汁液清冽微涩,色呈淡绿,气味清爽。此物,倒像是…”
华松的目光锐利如电,猛地射向远处田埂旁一丛在风中摇曳的、开着紫色小花的茂盛野草:“像是‘断肠草’(*此处可虚构一种毒草名*)的汁液混入了泥土!此草剧毒,其汁液粘稠暗绿,味腥甜,误食立毙!其形貌,与银子菜幼苗有几分相似,但叶片更宽厚,茎杆呈暗红色,顶端开紫花!不识者极易混淆!”
他转身,大步走向田埂,在众目睽睽之下,亲手拔起一株开着紫花的毒草,又拔起一株旁边嫩绿的银子菜幼苗,高高举起:
“诸位请看!这才是银子菜!叶绿茎红(嫩茎带红),无花或开细碎黄花!而此毒草,叶色更深,茎暗红带紫,顶端开紫花!两者天差地别!”华松的声音陡然提高,如同惊雷,“昨夜西河村外,可有此紫花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