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贺言之带着关文如、关婉欣及三个孩子,开车前往云南的定兰农场。
从他们家属大院开过去,至少要六十几个小时。
路上只能走走停停,遇到环境还不错的地方,关婉欣还会主动提出下车走走。
关文如拿着相机,给奶奶和孩子们拍照。
但大多时候,相机都在贺言之手上,他负责给大家拍。
有的时候在人多的地方,关文如就教别人怎么用相机,然后帮他们一家人拍。
白天几乎都在路上,关婉欣身体不好,加上三个孩子年幼,晚上得休息好。
所以贺言之已经提前查好了路线,每天傍晚会开到有招待所的市县。
每晚都开两间房。
贺言之带着三个孩子睡,关文如和关婉欣住一屋。
这晚,关文如在隔壁哄睡了三个孩子,又和贺言之耳鬓厮磨了一番,她就赶紧回奶奶那屋。
房间灯光昏暗,关文如一走进来就看到自家奶奶略显慌张的藏起了什么东西。
关文如眼神一暗,但也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她露出一抹笑,“奶奶,很晚了,洗漱睡觉吧。”
“好。”
等关婉欣进了卫生间,关文如立马去翻开垃圾桶里的东西。
当看到那带血的手帕,她眼眶一红,浑身冰冷起来。
但最终还是把手帕扔回垃圾桶。
等她去洗漱,出来时,奶奶已经躺下了,她自己也在旁边的小床上躺下。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动物声和奶奶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奶奶的每一次咳嗽都像小锤子敲在关文如心上。
关文如终于忍不住似的,侧过身,看着奶奶在昏暗中显得越发瘦削的侧影,声音带着刻意放轻的担忧:
“奶奶,今天坐车累坏了吧?感觉怎么样?咳嗽好像又厉害了点?要不要再吃点药?”
关婉欣缓了口气,声音虚弱但努力平稳,“还好,不用吃药了,今天这路就是有点颠…咳咳…不碍事…睡一觉就好了。”
关文如沉默了几秒,黑暗中,她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奶奶,等到了农场,安顿下来,我先带您去省城的大医院好好看看,您这咳嗽老不好,我不放心…”
关婉欣轻轻叹了口气,没有接看病的话,反而像是陷入了回忆,声音飘忽:
“文如啊…还记得你小时候…最喜欢缠着奶奶讲打仗的故事…讲那些牺牲的叔叔阿姨…”
关文如鼻子一酸,强忍着,“我也记得,奶奶讲的每一个故事,我都记得。”
关婉欣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力气,声音更低了些,“这些年,奶奶看着你从个小丫头…长成大姑娘…嫁人…生子…还把三个小子带得这么好…真好啊…我家文如就是有福气…”
刚说完,又是一阵压抑的咳嗽。
关文如听着奶奶这近乎交代后事般的语气,连日来强压的恐慌和那个可怕的猜测再也抑制不住!
她猛地坐起身,几乎是扑到奶奶床边,黑暗中紧紧抓住奶奶枯瘦的手,声音带着哭腔和绝望的求证:
“奶奶!您跟我说实话!上次带您去省医院,医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您是不是让他们瞒着我?”
关婉欣的手冰凉。
她反手,用尽力气,轻轻回握了关文如一下,动作带着安抚的意味,却没有否认。
关文如感受到奶奶无声的默认,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将她淹没!
她再也控制不住,伏在奶奶的枕边,压抑了许久的泪水汹涌而出,身体因为哭泣而剧烈地颤抖起来,声音破碎不堪:
“奶奶,您别吓我!您不能有事…您不能…您还没看到大宝二宝小宝长大成人…还没…还没享够福呢…奶奶…我求求您…我们明天就去医院…去最好的医院…”
关婉欣听着孙女撕心裂肺的哭声,浑浊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
她费力地抬起另一只枯瘦的手,颤抖着,一遍遍抚摸着关文如的头发,就像她小时候哄她睡觉那样,声音微弱却异常清晰,带着浓浓的慈爱:
“傻丫头,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爱哭,有什么好哭的呢…奶奶老了…总有这么一天的…”
关文如哭得更凶了,紧紧抱住奶奶的胳膊,仿佛这样就能留住她,“不!不要!奶奶!我不要!您答应过我的!您得陪着我!您不能丢下我!”
关婉欣任由孙女抱着自己痛哭,苍老的脸上露出一丝近乎安详的笑容,手依旧轻轻拍着关文如的后背,声音轻得像叹息:
“别哭,乖孩子,奶奶这辈子值了,把你们拉扯大,看着你成家,看着重孙绕膝,如今还能看到言之平安回来,说真的,奶奶知足了…真的知足了…”
巨大的恐惧和无助让关文如只能紧紧抱着奶奶,像个迷路的孩子般,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她知道,奶奶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可为什么!
奶奶也才七十多岁!
还没撑到文g结束,还没见到大哥大嫂回来。
祖孙两人黑夜中相拥了好久。
关文如回过神,强压下情绪,让自家奶奶好好睡一觉,明天还要折腾赶路。
......
次日一早。
关文如轻轻关上自己和奶奶房间的门,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彻夜未眠的悲伤和红肿的眼睛。
她刚调整好表情,准备去叫贺言之和孩子起床,隔壁房间的门开了。
贺言之一身整齐地走出来,显然已经洗漱完毕。
他一眼就看到了靠在墙边、眼眶红肿、神情疲惫又难掩悲伤的妻子。
他脚步顿住,眉头瞬间拧紧,大步上前,声音低沉而关切,“文如?怎么了?一夜没睡好?”
关文如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刚想开口说没事,可眼圈又不受控制地红了,连忙低下头。
贺言之心下了然。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双臂,将关文如紧紧地、不容抗拒地拥入怀中。
他的怀抱温暖而坚实,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他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放得又轻又柔,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稳和安抚,“好了好了!不哭了…”
关文如被他拥住,强撑的坚强瞬间瓦解,脸埋在他胸前,身体微微颤抖,压抑的哽咽声泄露出来。
贺言之感受到胸前的湿意,手臂收得更紧,“昨晚和奶奶聊了?”
关文如在他怀里闷闷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绝望,“嗯。”
贺言之沉默了一下,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拍抚,像哄孩子一样,声音带着一种历经生死的通透和平静,“所以…更不能哭了。”
关文如不解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
贺言之抬手,用指腹极其温柔地、一点一点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深邃的眼眸专注地看着她,“老人家心里跟明镜似的,她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你哭成这样,她看着…只会更难受,更放心不下你了。”
关文如怔怔地看着他,泪水依旧无声滑落。
贺言之拇指轻轻摩挲她湿润的眼角,“所以听话,把眼泪擦干,咱们…高高兴兴地陪她走完最后这段路。
她想看什么风景,咱们就陪她看。
她想说什么话,咱们就陪她说。
她想见什么人,咱们就带她去见。
让她…开开心心,没有遗憾地走…好不好?”
他低下头,极其珍重地吻去她眼睫上挂着的泪珠,那吻带着无比的怜惜和承诺。
贺言之抵着她的额头,“别怕,有我,天塌下来,我顶着,奶奶的心愿,我们一起帮她完成,我已经让师长帮忙了,尽可能联系上你大哥,看能不能让他回来一趟。”
听到这话,关文如眼泪终于止住,用力抱他,“谢谢!贺言之…谢谢你!”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打开一条缝,三颗小脑袋探了出来。
大宝揉着眼睛,“爸爸妈妈,你们在干嘛?”
关文如连忙从贺言之怀里出来。
二宝也探出头,“妈妈,你眼睛红红!”
小宝也挤出来,扑过去抱住关文如的腿,“妈妈妈妈,小宝饿啦!!”
孩子们的突然出现打断了一切悲伤情绪。
关文如连忙用手背擦了擦脸,深吸一口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她弯腰抱起小宝,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努力轻快,“好!妈妈这就带三个宝贝去吃早饭!!”
贺言之也拍了拍大宝和二宝的小肩膀,“爸爸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去扶太姥姥。”
大宝和二宝立马应声,“好咧!”
……
而另一边,还在生产大队的席慕凡已经好几天没能见到白云了。
因为白云一直在躲着他。
这天,他再次来到饲料加工厂找白云。
他刚走进厂区空地,就看到几个工人聚在一起议论纷纷。
一女工声音不小,带着惊讶,“哎,你们听说了吗?白云居然要跟咱们副厂长领证了!”
这件事对她们来说非常突然。
花小雨自认为自己跟白云关系不错,可没听白云说过啊。
而且白云和席慕凡不是…互相有好感的吗?
她们还等着喝席慕凡和白云的喜酒呢。
白云怎么就突然要和副厂长结婚了?
花小雨回过神,质疑道,“你这…听谁说的?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啊!”
那女工撇撇嘴,“一个是厂长的妹妹,一个是副厂长,我有几个胆子也不敢乱说他们的事儿啊,这件事是我亲耳听到白云和副厂长说的。
不过要我说…白云这姑娘多精明啊,她知道副厂长最近在相亲,就自己攀上去了!这下直接在厂里当领导家属了!真是命好,不过也是,谁让她年轻又长的好看!副厂长看上她也在情理之中。”
又一女工对花小雨说道,“怪不得了,我早上亲眼看到白云和副厂长一起骑车出去的,有说有笑的,现在看来是一起去公社扯证!”
“!!!”
听到这些话,席慕凡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脸色蹭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可那些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里。
他猛地冲过去,拦住这几个女工的去路,声音都在发抖,“你…你们刚才说什么?!什么领证?!谁跟谁领证?!”
最开始说起这事儿的女工被他吓了一跳,看清是席慕凡,眼神顿时有些躲闪和同情,“席医生啊,你还不知道啊?”
另一女工嘴快,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就跟你一起来的知青白云啊!跟咱们雷永康副厂长!说是今天一大早就去公社领结婚证了!席医生,你真不知道这事儿啊?”
又一个看不惯白云的女工添油加醋道,“可不是嘛,我们大家都知道了,别说啊,这白云动作真快,这是怕副厂长夫人这位置被人惦记上,所以才想着赶紧先把证扯了吧!”
“!!!”
席慕凡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
白云…和雷永康…领证了?!
她之前说要考虑,要问家里人,原来都是借口!
都是骗他的?!
为什么?
为什么?
那天晚上,他们不是已经成了夫妻吗?
为什么?
席慕凡像是站不稳似的,踉跄着后退一步,脸上是极致的震惊、痛苦和难以置信,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可能…这不可能…小云她怎么会…”
花小雨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也难受。
这几年来,她跟文如一样,都磕席慕凡和白云这一对的!
用文如的话说,她们这叫磕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