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冲锋衣的帽檐汇聚成冰凉的一线,砸在我的手背上。
我没有擦,只是默默按下了对讲机的静音键。
这时候呼叫顾昭亭,电波的杂音会成为雨夜里最响亮的靶子。
他知道我在等,而我也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机会。
百米开外,面包车并未彻底熄火,尾灯猩红,像两只充血的兽眼。
那两个黑衣人正忙着把那个银色箱子往车厢深处推,动作间,左侧那人手套边缘卷起,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腕。
借着车顶微弱的阅读灯,我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微距相机,瞬间定格了那一帧画面。
手腕内侧,纹着一串极细的条形码。
那不是纹身贴纸的光泽,而是激光灼烧后留下的青黑色瘢痕,甚至能看出皮肤愈合时增生的细微纹理。
这一刻,记忆宫殿深处的某个抽屉猛然弹开。
那是两个月前,我在许明远书房那台加密电脑里看到的、被命名为“库存损耗”的文件夹。
在一张废弃设计图的边缘,我见过完全一致的编码格式——那代表“模型适配度评级”。
S级是完美容器,d级是废料。
而这个人手腕上的编码,是c-09。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脑勺。
他们不是黑社会雇佣的打手,他们本身就是这庞大地下流水线上,经过标准化训练、甚至可能是被“回收利用”的低阶失败品。
这种人没有痛觉,没有恐惧,只听指令。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手指停止颤抖,从背包夹层摸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黑色装置。
这是姥爷生前修收音机时留下的废旧电机,被我用四旋翼结构重新焊接,加上了从废弃玩具车上拆下来的遥控模块。
它很丑,满是焊锡疙瘩,续航只有可怜的八分钟,但它有一个市售无人机绝对无法比拟的优点——那是姥爷为了听清短波电台而特意调校过的静音轴承。
几乎没有任何嗡鸣声,这只机械小虫钻进了雨幕,晃晃悠悠地绕到了断桥上方的视野盲区。
手机屏幕上跳出了灰白的红外画面。
两个代号c-09的“工具人”并没有关上车门离开,而是蹲在银色箱子旁,从工具包里掏出一根透明的导管,迅速插入箱体底部的一个隐蔽接口。
紧接着,又接驳上了一个便携式锂电池组。
指示灯亮起,绿光幽幽地闪烁。
他们在干什么?
如果是销毁证据,应该泼汽油;如果是运送尸体,根本不需要外接电源。
除非……
周婉如那段带着哭腔的录音突兀地在我脑海里炸响:“我说这些的时候,我已经不在原来的身体里了……”
那个箱子不仅是容器,更是一个维持生理机能的循环系统。
他们在转移的不是尸体,是还没来得及完成最终“定型”、灵魂尚未完全剥离的“活体模型”。
耳机里传来两声极轻的叩击声。
那是顾昭亭的撤退信号。
通过安装在树干上的震动传感器,我知道他已经逼近了东侧崖壁,正示意我放弃目标,立刻撤离。
在这个距离,只有他能看清对方腰间鼓囊囊的形状——那是带着消音器的制式武器。
如果我走了,箱子里的人,哪怕还有一口气,也会彻底变成一件“艺术品”。
我咬着牙,指尖在手机屏幕上飞快敲击,发出了一条只有我们两人能懂的预设密语:“m级货,温控异常。”
m级,意味着最高风险,也意味着必须拦截。
树林那头的死寂持续了整整两秒。
随后,我看见顾昭亭的身影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极其反常地放弃了原本的隐蔽路线,利用地形掩护,向着河流下游迂回包抄。
他在制造包围圈的假象。
而我,必须给他创造那个“破绽”。
我的手指移向了屏幕上的另一个控制图标——那是三天前,我以“老旧设施安全隐患排查”的名义,偷偷粘在断桥桥墩下的一枚民用烟雾报警器。
“滴——!”
刺耳的蜂鸣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雨夜的粘稠,像一把尖刀捅进了耳膜。
两个黑衣人浑身一震,动作出现了明显的僵直,惊愕地抬头看向桥墩方向。
一秒,两秒,三秒。
这就是普通人类与受训机器的差别,哪怕是改造过的“工具人”,在面对突发噪音时,依然会有本能的认知延迟。
就在这关键的五秒空档里,顾昭亭动了。
他没有用枪,而是像一头猎豹般从面包车顶的盲区跃下,军靴裹挟着下坠的重力,狠狠踹在那个手持电源线的黑衣人肩颈连接处。
“咔嚓”一声脆响,那是锁骨碎裂的声音。
另一人反应极快,反手拔出腰间的短刀,刀锋在雨水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线。
但顾昭亭根本不退,侧身让过刀锋,左手顺势擒住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拧,借力打力将其死死压跪在泥水里。
动作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那是纯粹为了杀戮而磨练出的技巧。
我从灌木丛中冲出来时,顾昭亭已经用自带的战术扎带反绑了二人的手腕,并将他们的下颌关节卸脱,防止吞毒或咬舌。
但他没有看向俘虏,目光死死盯着那个银色箱子,声音低沉得可怕:“别碰开关。可能有生物反应触发陷阱,或者是压力感应炸弹。”
我点点头,没有莽撞上前。
从背包里掏出早已准备好的防护面罩和丁腈手套,我一边戴上一边走向箱子。
金手指再次在脑海中翻涌,那是许明远笔记中关于“定型剂a”的实验记录片段:这种用于固定“活体模型”神态的药剂,一旦暴露于空气超过三十秒,挥发出的气体足以导致吸入者的神经突触发生不可逆的凝固。
如果里面还有意识存在,如果不小心打破了密封平衡,我们救出来的,只会是一具脑死亡的躯壳。
“必须争分夺秒。”我的声音闷在面罩里,显得有些失真。
顾昭亭没有废话,和我一人一边,抬起那个沉重得不正常的箱子,塞进了他的越野车后座。
车门砰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
我迅速将一个便携式氧含量监测仪接入箱体侧面的气阀口。
显示屏上的数字开始缓慢跳动。
0.03%……0.04%……0.05%……
co?浓度在上升。
这证明箱体内部,确确实实存在着呼吸代谢活动。
里面的人,还活着。
我死死盯着那不断攀升的数字,心脏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时,寂静的车厢里,忽然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闷响。
咚、咚。
那是手指敲击金属内壁的声音。
三长,两短。
不是摩尔斯电码的SoS。
我的瞳孔猛地收缩,浑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
这个节奏,带着一种特有的、俏皮的切分音,那是小学时我和邻居家那个总爱躲猫猫的小女孩约定的暗号。
每当她躲在衣柜里快要憋不住气,或者我找不到她的时候,她就会敲出这个节奏。
意思是:“我还活着,别丢下我。”
可是,邻居家的那个女孩,早在十年前就搬走了。
这独特的节拍,不属于警局失踪名单上的任何一个受害者,也不应该出现在这个绝密的运送箱里。
这个被封在箱子里的人,或许从未在这个世界上留下过任何被官方记录的痕迹。
顾昭亭一脚油门轰下,越野车如离弦之箭冲入雨幕。
“去哪?”他简短地问。
我看着那不断闪烁的生命监测仪,脑海中迅速筛选着全县的地图。
不能去警局,那里有内鬼;不能去医院急诊,那里人多眼杂。
我们需要一个有基础医疗设备、绝对封闭、且在所有人视野之外的地方。
“往西开,”我抓紧了扶手,指节泛白,“去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