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刚过,萧绝院中便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沐晴本就浅眠,听见那沉闷的撞击声,立即披衣起身。这几日她特意留意着隔壁院落的动静,发现萧绝的梦魇似乎有了变化——从撕心裂肺的嘶吼,变成了某种更加压抑的挣扎。
她点亮烛火,在窗前静坐片刻。天边刚泛起鱼肚白,她便提着食盒出了门。
晨雾尚未散去,将军院门虚掩着。两个守夜亲兵见她来了,对视一眼,默默地让开道路。院子里,几个下人正在收拾碎石块,见着她都低下头,动作格外轻缓。
萧绝独自站在院中的老槐树下,背对着门口。他今日未着戎装,只穿了件深色常服,却依然挺直如松。只是那紧绷的肩线,泄露了他一夜未眠的疲惫。
将军。沐晴轻声唤道。
他缓缓转身,眼底的血色在晨光中格外明显。见到是她,紧绷的下颌微微松动:这么早?
备了些清粥小菜。沐晴将食盒放在石桌上,听说昨夜......不太平静。
萧绝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突然冷笑:怎么,连你也来打听本将军的闲事?
不敢。沐晴不卑不亢地摆好碗筷,只是觉得,有些事憋在心里,不如说出来。
说出来?萧绝猛地攥紧拳头,指节发出脆响,跟谁说?跟你?
沐晴没有被他突如其来的怒气吓退,反而从随身布囊中取出一个木盒:或许,可以跟它说。
木盒打开,里面是一方铺着细沙的浅盘,旁边整齐地摆放着微缩的木制营寨、旗帜,还有若干代表士兵的小俑。沙盘边缘还放着几根细木棍,似是用于描画地形。
萧绝盯着沙盘,眼神由疑惑转为讥讽:你让本将军玩这些孩童的玩具?
这不是玩具。沐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医者用砭石导引气血,将军心中的郁结,或许也能借这沙土疏导。
她见他并未立即发作,继续道:若是总在同一个梦境中挣扎,不如试着在这里,找一条不同的路。
萧绝猛地拍案而起,石桌剧烈震动,碗碟叮当作响:你懂什么?!那是战场!是尸山血海!不是你这些过家家的把戏!
他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翻涌着压抑已久的暴戾。那些血腥的画面在脑海中闪现,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沐晴却依旧端坐着,目光清澈:我不懂战场,但我懂,人不能永远困在同一个噩梦里。
一阵漫长的沉默。
萧绝死死盯着沙盘,额角青筋跳动。就在沐晴以为他要摔盘离去时,他却重重坐回石凳上。
......那是个山谷。他的声音嘶哑得几乎破碎,两边都是峭壁,只有一个出口......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细沙,留下一道深深的沟壑。起初动作生硬,仿佛每个动作都在与内心的抗拒搏斗。但随着地形的轮廓渐渐清晰,他的动作越来越流畅。
沙土在他指尖堆出陡峭的山形,木制营寨被精准地安置在隘口,代表士兵的小俑分列两侧。他的呼吸渐渐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神却异常专注,仿佛真的回到了那个生死一线的战场。
敌军在这里设伏。他指向山谷一侧,我们中了圈套。
沐晴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完全沉浸其中。沙盘上的局势越来越复杂,他的眉头时而紧锁,时而舒展,手指不时调整着兵俑的位置,像是在与记忆中的那个自己对话。
如果当时分兵两路......他喃喃自语,将一队兵俑移向另一侧,或许就能......
突然,他停下手,死死盯着沙盘上某个被重重围困的位置。那里,几个代表士兵的小俑孤零零地立着,四周都是象征敌军的黑色旗子。
沐晴注意到,他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晨光渐亮,鸟鸣声从院外传来。沐晴轻轻起身,没有打扰他,悄声收拾好碗筷,准备离开。
走到院门处,她回头看了一眼。萧绝仍坐在石桌前,目光牢牢锁在沙盘上,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土上划动着。
就在她转身的刹那,眼角余光瞥见院墙转角处,一个洒扫的仆役正低着头,状似认真地清扫着落叶。但那扫帚在地上停留的时间,未免太长了些。
沐晴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缓步离开。看来,这府中的眼睛,比想象中还要多。
而她不知道的是,在她离开后,萧绝依然在沙盘前坐了整整一个时辰。期间,他数次调整兵俑的位置,最后,竟将一支小队悄悄移到了敌军后方。
这个细微的调整,让原本必死的困局,忽然多出了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