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公公的追问,如同精准的箭矢,直指李昊所编织故事的核心——那处神秘的海外孤岛究竟位于何方。这既是好奇,更是一种不动声色的试探,试图验证这惊人叙述的真实性。
李昊心中早有预案。他并未直接回答,而是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轻摆的动作,姿态从容不迫,带着一种超然物外的淡然,仿佛那岛名是微不足道的尘世俗物。
“岛名不过一符号尔,”他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无法质疑的气度,“孤悬海外,与世隔绝数百载,其名早已湮没于风涛之中,即便道出,于诸位而言,亦如闻天书,无甚意义。”
他巧妙地避开了这个可能露出破绽的具体问题,话锋陡然一转,如同溪流遇石,自然而然地流向更深邃的方向。他的目光似乎变得更加深邃,仿佛能窥见常人无法触及的天机:
“至于岛上所传技艺…包罗万象,非止于医道匠造。先贤大能,观星象之流转,察气运之兴衰,亦曾传下推演大势、预判吉凶之法门。此法玄奥精深,沟通天地,非凡俗可解。”他语气谦逊,却更显高深莫测,“在下不才,资质鲁钝,于浩瀚道海中,仅习得些许皮毛,略通推演之术,能窥见未来祸福之一角。”
这番话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第一块巨石。将“海外奇术”的范畴,从具体的医道匠造,瞬间提升到了“窥探天机”的玄学层面,为接下来的话做好了铺垫。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原本平和的眼神逐渐变得凝重如铁,声音也沉了下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
“据在下近日观气推演,天下大势,已至剧变之临界。”他顿了顿,让这沉重的开场白深入人心,“那闯贼李自成,虽侥幸窃据京师,然其出身草莽,根基浅薄如萍,骤得大位,已显志得意满之骄狂。其麾下部众,来源繁杂,流寇溃兵居多,本无纲纪约束,全凭一时血勇。如今巨城在手,财帛女子当前,其军纪…必将如雪崩般迅速败坏,无可挽回!”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众人心坎上。“不出数日,京师繁华之地,恐非复乐土,而将成人间炼狱!昔日箪食壶浆以‘迎闯王’之黎民,届时…恐难逃掳掠之苦,刀兵之灾!此正谓‘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暴起者,必遭反噬,古今皆然。”
这第一个预言,已然如同惊雷,震得众人耳中嗡嗡作响。李自成军纪败坏?京师将遭大劫?这些残兵刚从京城逃出,深知闯军入城初期的混乱,李昊所言,并非空穴来风,甚至与他们潜意识里的担忧隐隐契合!
然而,不等众人从这骇人听闻的预言中喘过气来,李昊的声音再次响起,更加低沉,却带着一种冰寒刺骨的穿透力,抛出了一枚更具毁灭性的炸弹:
“然!闯贼之祸,虽烈于眼前,却非我华夏之心腹大患!”
此言一出,连曹公公都猛地抬起了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李昊的目光仿佛穿透了破败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北方关隘,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冰珠砸落:
“真正的心腹之患,能倾覆社稷、亡天下者,在于关外!在于那建州女真,八旗鞑虏!”
“彼辈非寻常蛮夷。其兵精甲利,军纪森严,狼子野心,蓄谋已久!数十年来,吞并诸部,屡犯边关,早对中原沃土垂涎三尺!如今,闯贼与朝廷鹬蚌相争,两败俱伤,神州板荡,国力空虚…此正予其天赐良机,千载难逢!”
他的语气变得极其肯定,带着一种仿佛亲见般的预言力量:“若在下依据星象气运推演无误,清虏之铁骑…快则旬月,慢则半载,必将大举叩关南下!其势绝非小股扰边,必是倾国而来,欲一举鲸吞天下!”
为了增加说服力,让这预言听起来更具真实感和细节,李昊稍作停顿,仿佛在回忆推演所得的零星片段,补充道:“据悉,清虏内部亦有变数。其主年幼,然摄政之王【多尔衮】…,乃雄鸷枭雄,野心勃勃,极具韬略。且其麾下…似网罗有熟知我中原虚实、典章制度的汉人谋士【范文程】…为之擘画。彼辈深知我朝软肋所在,此番南下,恐非蛮冲莽撞,而是有备而来,其祸…更烈!”
“届时,”李昊的声音沉痛至极,仿佛已看到了那惨烈的未来,“方才是我神州真正的浩劫!华夏文明能否存续,皆在旦夕之间!”
话音落下,破屋内陷入了一片绝对的、死一般的寂静。
篝火依旧在噼啪燃烧,跳动的火焰却仿佛失去了温度,只能映照出一张张凝固的、写满了极致震撼与骇然的面孔。
所有明军士兵,包括身经百战、伤痕累累的王把总,都如同被无形的寒冰冻住了一般,瞪大了双眼,嘴巴无意识地张开,却发不出丝毫声音。他们的瞳孔深处,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更倒映着李昊那番石破天惊的预言所带来的、如同天地倾覆般的恐怖图景。
李自成军纪败坏,京师遭劫?!
这已是足以让他们心神剧震的消息。
然而,更可怕的是……关外清虏即将倾巢南下,入主中原?!
这可是足以震动朝野、决定天下亿兆生灵命运的天大变故!是比闯贼之乱恐怖十倍、百倍的真正亡国灭种之危!
这样一个关乎国祚存续、未来气运的惊天预言,竟然从这个来历神秘、穿着怪异、自称来自海外孤岛的年轻人口中,如此平静却又如此笃定地说了出来!
没有模棱两可,没有含糊其辞,而是带着一种仿佛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般的确定性。
这种超越常理的“预知”,所带来的已经不是惊讶或怀疑,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震撼与…恐惧。
空气中,只剩下木材燃烧的细微爆裂声,和众人那几乎要冲破胸膛的、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每一道目光都死死地钉在李昊身上,仿佛要从他身上看出那天机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