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械所的晨雾裹着松脂香漫进来时，王承业正蹲在锻打区，指尖顺着缴获的葡萄牙燧发枪枪管内壁摩挲。阳光穿过棚顶的竹篾缝隙，在他老花镜片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这支枪的膛线还留着清军斥候的火药残渣，却成了靖南营最好的“老师”。
“李公子，咱不能总给旧枪‘续命’。”王承业抬头，指节敲了敲枪管，“得学会自己造‘新骨头’。”
李昊放下刚画好的弹药库图纸，走过来时靴底沾着草屑：“您说的对。仿制关键部件，才是咱靖南营‘自己造血’的根本。”
仿制的第一步，是把“好枪管”拆成“可复制的数字”。
负责测量的年轻工匠阿福，戴着副用旧眼镜片磨的放大镜，正用游标卡尺一段一段量枪管。他的手指沾着机油，捏着卡尺游标时抖得厉害——这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么精密的活儿。“这段长三寸二分，内径八厘，膛线深度半厘……”每量完一截，他就用炭笔在竹片上画一道痕，旁边标满数字。
“慢着。”王承业凑过来，从怀里掏出个铜制内径规，轻轻探进枪管，“光量长度不够，得测每一点的直径——膛线是‘渐变的’，前粗后细，差半毫都会卡弹。”
第一次锻造枪管，用的是本地矿场的粗钢。工匠们把钢坯塞进锻炉，烧得通红后用铁锤反复捶打。可锻出来的枪管要么脆得一敲就裂，要么软得装到枪里就变形。“这钢不对。”王承业摸着断裂的截面，“得找‘韧中带硬’的料。”
他们试了三次：第一次加锰矿，枪管还是软；第二次掺铬，又太脆；第三次，王师傅盯着炉火温度，把钢坯烧到“樱桃红”才出炉，再用小锤慢慢“揉”——“得让钢纤维均匀受力，像揉面似的。”终于，锻出的枪管敲起来发出清脆的“叮”声，王承业满意地点头：“这料，成了。”
最难的是膛线加工。工匠小李拿着特制的螺旋刀具，夹在车床上试着切削枪管内壁。可前几回，膛线要么深得能卡住子弹，要么浅得让子弹“飘”。试射时，五发子弹歪了四发，溅得靶纸全是窟窿。
“改刀具！”王承业盯着报废的枪管，指尖在螺旋纹上画圈，“原刀具的螺旋角是15度，咱改成20度——跟膛线的弧度更贴合。”又调整车床转速，从每分钟二十转降到十五转。再试时，膛线终于均匀了，像给枪管内壁刻了一道细密的“螺纹”。小李擦着脸上的汗水，摸着光滑的膛线笑：“成了！这膛线，比缴获的还齐整！”
枪管的难题刚解，枪机的仿制又提上日程。
王承业把一支明军鸟铳的击锤拆下来，放在工作台上：“你看这击锤，用的是普通熟铁，打几十发就变形，燧石都打不着火。”他拿起一块弹簧钢，用铁锤敲出大致形状，“咱用这个——弹簧钢有弹性，不容易疲。”
工匠们按照设计，把弹簧钢锻造成击锤，再淬火打磨。新的击锤比原来重半两，但敲起来稳得像块石头。试射时，燧石每次都能准确擦出火星，点燃药池的瞬间，“滋啦”一声响，比旧击锤利落十倍。
“这击锤，能用三年！”王承业拍了拍新击锤，眼角的皱纹里都是笑。
扳机系统的改进更费心思。原来的扳机太灵敏，工匠小周上次试射时，袖子蹭到扳机，枪差点走火，烫得他手背起了泡。“得加阻尼。”王承业盯着扳机的结构，突然想到：“把扳机杆加粗，再装个小弹簧——得用点力才能扣动，不会误触。”
工匠们重新打造扳机：用更厚的钢条做扳机杆，尾部加了个螺旋弹簧。试射时，王胖子攥着枪扣了好几次，才听见“咔嗒”一声击发。“稳！”他高兴得直拍大腿，“再也不怕误触了！”
三、灵感：赵三的拐杖，成了膛线刀具的“老师”
仿制过程中，总有意外的“老师”。
那天，赵三拄着拐杖来修械所——他的拐杖是当年在矿洞挖煤时做的，桃木柄上刻着深深的螺旋纹，是挖矿时为了抓牢石头磨的。王承业盯着拐杖看了半天，突然眼睛一亮：“这螺旋纹！跟咱膛线的角度差不多！”
工匠们围过来，摸着拐杖柄上的纹路：“对呀！这旋纹的弧度，正好适合切削膛线！”
赵三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俺这拐杖，是当年为了挖煤省力气磨的……”
“这是宝贝！”王承业立刻让工匠照着拐杖的螺旋纹，重新锻造膛线刀具。新的刀具，螺旋角精准到20度，切削时像给枪管“梳头发”，膛线的深度和均匀度比之前又提高了三成。小李用新刀具加工枪管，连测三次都达标，高兴得跳起来：“师傅，这拐杖帮了大忙！”
仿制的部件越来越多，王承业开始整理“技术档案”。
他用毛笔在宣纸上画图纸，线条歪歪扭扭却精准——标注枪管的钢材配比三成锰、一成铬、击锤的锻打次数七次、扳机的行程二寸五分。每一页都写得工工整整，像一本“军工家谱”。
小李跟着整理，问：“师傅，这些档案留着干啥？”
“等你老了，教徒弟的时候翻开看。”王承业拍了拍装档案的木箱，“咱的规矩，不能丢。比如这膛线的螺旋角，要是忘了，就得从头试——那得浪费多少钢？”
阿福凑过来，摸着档案上的字：“师傅，我以后要把自己的名字写在上面！”
“行啊。”王承业笑着点头，“等你仿制出第一支新枪，师傅给你留一页。”
腊月廿三，修械所的院子里飘着饺子香。第一支完全仿制的燧发枪，终于组装完成。
枪身是本地硬木做的枪托，刻着“守家”二字；枪管是新锻的，膛线均匀得能照见人；击锤是弹簧钢，扳机加了阻尼。王承业把枪递给李昊：“试试。”
李昊装上火药，填上铅弹，指尖扣住扳机——“砰！”
子弹呼啸而出，正中五十步外的靶心，把靶纸撕开一个大洞。围观的工匠们爆发出欢呼，小李激动得眼泪都出来了：“师傅，成了！咱能自己造新枪了！”
王承业摸着枪身，指尖划过枪托的纹路：“这不是枪，是咱靖南营的‘骨头’——往后，咱不用再怕没枪用，不用再怕清军的火器比咱好。”
这支仿制的燧发枪，成了靖南营的“宝贝”，被命名为“守家一号”。
试射数据显示：它的射程比修复的旧枪远二十步，精度提高三成，枪管寿命是旧枪的两倍以上。老兵张二牛拿着新枪，摸了又摸：“这枪，能陪咱打十年！”
更重要的是，工匠们建立了完整的“技术标准”——从枪管的钢材配比，到击锤的锻打次数，再到扳机的行程，每一步都有章可循。他们不再是“修枪的匠人”，而是“造枪的工程师”。
赵三的拐杖，被供在修械所的墙上，旁边挂着块木牌，写着：“以战促研，匠心传承。”新工匠入师时，都要摸一摸拐杖，听王师傅讲“从拐杖到膛线”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