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的伤势在云暮的精心调理下,一日好过一日。虽元气大伤,仍需静养,但已能偶尔下床走动,处理些不费神的事务。皇帝赏下的协理京畿卫戍巡查之权,他并未急着大刀阔斧,只命心腹暗中梳理人员,徐徐图之,表面依旧是一副伤病缠身、不堪重用的模样。
这日午后,天气晴好,暖阳透过窗棂,在寝殿内投下斑驳的光影。萧衍靠在窗边的软榻上小憩,身上盖着薄薄的锦被。云暮坐在榻边的绣墩上,就着明亮的天光,正低头缝补一件他的中衣。殿内静谧,只闻银针穿过布料的细微声响,和彼此清浅的呼吸。
萧衍其实并未睡着。他半阖着眼,目光落在云暮专注的侧脸上。阳光勾勒着她纤长的睫毛,在她如玉的脸颊上投下小小的扇形阴影。她低着头,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几缕碎发调皮地垂落颊边,随着她穿针引线的动作轻轻晃动。
许是阳光太暖,气氛太过安宁,又或许是重伤初愈心防松懈,他看着她这般温婉静好的模样,心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悄然松动。藏在锦被下的手,几不可察地动了动。
云暮正缝到最后一针,打好结,低头用贝齿轻轻咬断丝线。这个动作让她微微向前倾身,离榻上的萧衍更近了些。
就在她抬头的瞬间,一只骨节分明、带着些许凉意的手,极轻、极快地拂过她的鬓边,将她垂落的那几缕碎发,轻柔地别到了耳后。
动作快得像是一阵风,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一丝难以言喻的亲昵。
云暮整个人猛地僵住。
指尖与耳廓肌肤一触即分的触感,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她心间漾开层层涟漪。那感觉太过突兀,又太过……自然。自然得让她心头狂跳,血液似乎都涌上了脸颊,带来一阵陌生的燥热。
她倏然抬眸,撞进萧衍深邃的眼瞳里。他依旧维持着半倚的姿势,眼神却不再慵懒,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暗流,像是隐忍许久的渴望,又带着一丝得逞后的、极浅的笑意。
“头发乱了。”他开口,声音因久未说话而带着些许沙哑,语气却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云暮怔怔地看着他,一时竟忘了反应。指尖还捏着那根细小的银针,却觉得有千斤重。她想说什么,想问他是何意,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觉得被他指尖碰过的耳廓,烫得惊人,那热度迅速蔓延至整个脸颊,甚至连脖颈都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色。
她下意识地想后退,想拉开这过于暧昧的距离,身体却像是被钉在了绣墩上,动弹不得。
萧衍将她这罕见的慌乱与无措尽收眼底,眸中的笑意深了些许,却并未再进一步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绝美的画卷。
阳光流淌在两人之间,空气中漂浮着细微的尘埃,还有她身上那股清冷的、混合了药香与淡淡“雪中春信”的气息。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粘稠而缓慢。
“王爷……”良久,云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如蚊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垂下眼帘,不敢再与他对视,目光落在自己紧紧攥着衣角的指尖上,“……该喝药了。”
她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站起身,想去端放在不远处小几上的药碗,借此打破这令人心慌意乱的氛围。
然而,她刚一起身,手腕却被他轻轻握住。
他的掌心依旧带着伤后的微凉,力道却不容拒绝。
“不急。”他低声道,目光依旧锁在她泛红的侧脸上,“陪本王坐一会儿。”
云暮僵在原地,进退维谷。手腕处传来的触感清晰无比,与他平日人前的暴戾冷漠判若两人。她忽然想起他高烧迷糊时,紧紧抓着她的手,一声声唤着“暮儿,别怕”……心口某处,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酸涩而柔软。
她终是没有挣脱,也没有再去端药,只是顺从地、重新坐回了绣墩上,却将头垂得更低,仿佛这样就能掩盖住那失控的心跳和滚烫的脸颊。
萧衍也没有再说话,只是依旧握着她的手腕,拇指无意识地、极轻地摩挲着她腕间细腻的肌肤。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午后的阳光里,一个靠着软榻,一个坐在墩上,手腕相连,任由一种无声的、缱绻的气息在空气中静静流淌。
什么权谋算计,什么血海深仇,在这一刻,似乎都被这温暖的阳光和这轻柔的触碰暂时隔绝在外。
云暮看着两人交叠的衣袖,心中一片混乱。她知道这样不对,不合规矩,逾越了身份,更与她复仇的目标背道而驰。可心底深处,却又贪恋着这片刻的、虚假的安宁与……温暖。
她终究,还是对他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吗?
这个认知,让她心慌意乱,又带着一丝隐秘的、无法与人言的酸楚。
萧衍看着她低垂的、泛着柔光的发顶,感受着她手腕细微的脉搏跳动,心中是从未有过的平静与满足。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最初源于利用和兴趣的靠近,早已在一次次生死与共、默契交锋中,悄然变质。
殿外隐约传来侍女走动的细碎脚步声,却无人敢进来打扰。
这一方静谧的天地,仿佛只属于他们两人。青丝绕指,暗愫渐生,在这午后暖阳中,无声地滋长,将两颗在阴谋与黑暗中挣扎的心,悄然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