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如同一条灰色的伤疤,延伸至视野的尽头。
太史慈伏在马背上,胸膛剧烈起伏,滚烫的空气灌入肺中,带来火辣辣的刺痛。
战马的鼻孔喷出灼热的白气,四蹄已经有些发软。
从北海城杀出来,他一口气狂奔了近百里,不敢有片刻停歇。
前方出现一个破败的岔路口凉亭,他勒住缰绳,翻身下马,牵着马走到亭边,让它饮用石槽中积攒的雨水。
他靠着斑驳的亭柱,大口喘息,脑中飞速盘算。
往西,是平原县。
刘玄德仁义之名远播,定然不会坐视北海百姓受难。
只是……
他看了一眼疲惫的战马,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钱袋。
平原路途遥远,刘备兵力是否充足,一切都是未知。
但这是唯一的希望!
他正要重新上马,一个身影从凉亭后方的密林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身材中等的汉子,一身风尘仆仆的行商打扮,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眼神却异常明亮。
太史慈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右手猛地按住了腰间的剑柄!
此地荒无人烟,这人出现的太过诡异!
那汉子却仿佛没看到他戒备的动作,远远地便停下脚步,对他一拱手,声音沙哑却清晰。
“前方可是东莱太史慈,太史将军?”
轰!
太史慈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自己的行踪,除了孔融府上寥寥数人,绝无外人知晓!
这人是谁?!
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又如何能在这条路上精准地等着自己?
“你是何人!”太史慈厉声喝问,剑已出鞘寸许,冰冷的杀机锁定了对方。
那汉子脸上没有半分惧色,反而露出一抹了然的微笑。
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用火漆完好密封的竹简,双手奉上。
“将军莫要误会。”
“我受伯母所托,在此等候多时了。”
“伯母?”太史慈瞳孔一缩,更加难以置信。
“伯母神机妙算,她说将军从辽东归家,见北海有难,必会为全城百姓奔波。”
汉子不紧不慢地解释道:“伯母算准将军突围之后,必走此路,特意写下这封家书,托付我等冀州商队,务必亲手交到将军手上,以安将军之心。”
冀州商队?
母亲?
太史慈心中掀起滔天巨浪,他死死盯着那封信,又看了看对方不像作伪的脸,一步上前,劈手夺过了竹简。
火漆的印记完整无缺。
他撕开封口,展开竹简。
一行熟悉的、带着母亲独有笔锋的字迹,瞬间映入眼帘。
“吾儿,子义……”
仅仅四个字,就让太史慈浑身的杀气瞬间消散。
这是母亲的笔迹,错不了!
他急切地往下看去。
信的前半段,是母亲对他安危的殷切叮嘱,字里行间充满了担忧与思念,让他眼眶一热。
可看到后半段,他的表情,从感动,慢慢变成了震惊,最后化为了彻彻底底的茫然与困惑。
信中写道:
“……就在月前,忽有一队自称冀州来的义民,寻至家中。为首者乃一女子,言谈举止,端庄有礼。她们并非任何官府之人,亦非任何豪强门下。”
“她们言,久闻东莱有义士,为天下奔波,其名虽未远扬,其行已动人心!故冀州万民感念其恩,不忍义士在外为公义奔走,其母却在家中受苦,特凑集薄礼,代天下人奉养,以安义士之心!”
“此非一人之恩,乃万民之义!”
“她们送来黄金五百,上好人参数盒,锦缎十匹,更有一位随行女医,为娘调理身体。为娘本不欲受此重礼,可那姑娘却说,她们的主公,一位姓李的将军曾言:‘我等不过是替天下百姓,跑腿送信之人!’”
“吾儿,为娘活至今日,从未听闻世间有此等仁义之师!不图回报,不图招揽,只为一份‘义气’,便肯为千里之外素不相识之人,行此厚恩!你若在外,当知天下尚有仗义之人,为娘如今衣食无忧,身体康健,勿复挂念……”
信,从他颤抖的手中滑落。
“啪嗒。”
竹简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史慈整个人都僵住了,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呆立当场。
冀州?
万民?
姓李的将军?
这一个个陌生的词汇,在他脑海中疯狂冲撞!
他可以不在乎金钱,不在乎官位。
但他不能不在乎母亲!
他一生最看重,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孝”与“义”!
可现在,一个素未谋面的“李将军”,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冀州百姓”,却替他,这个亲生儿子,尽了连他自己都未尽到的孝道!
这份恩情,比万两黄金更重!比泰山更重!
这份恩情,直接砸在了他心中最柔软,也最坚固的地方!
这是一份他根本无法拒绝,也无力偿还的恩情!
“将军……将军?”
那信使的声音,将他从巨大的震撼中唤醒。
太史慈猛地回过神,他捡起地上的家书,双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喉咙干涩地问道:“你口中的那位李将军,究竟是何人?他在何处?”
他必须去见一见这个人!
他必须当面,问个清楚!
信使的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焦急。
“将军!北海危急,刻不容缓!”
“那位刘备刘玄德,虽有仁义之名,可据我所知,他困守平原一县之地,麾下兵马不足千人,自身尚且难保!”
信使的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远水,救不了近火啊!”
“什么?!”太史慈脸色剧变。
信使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但我家主公不同!”
“我家主公李峥,亲率赤曦军精锐主力万人,就在青冀边境!”
“兵强马壮,粮草充足,只待将军一言,便可奔雷而至,解北海之围!”
信使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太史慈的心上。
去平原,找一个兵微将寡的刘备,去求一份渺茫的希望?
还是转向,去找那位已经对自己母亲施下天大恩情,且手握重兵、随时可以救援北海的李峥?
一边是虚无缥缈的“仁名”。
一边是恩重如山的“实惠”和触手可及的“实力”!
太史慈手握着母亲的家书,只觉得那薄薄的竹简,此刻重若千钧。
他站在命运的岔路口,内心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