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被黑潮吞噬的哀丽秘榭,卡厄斯兰那带着父母踏上了漫长的西行之路。
路途遥远,山重水复。
幸而三人都是吃苦耐劳的农家出身。
卡厄斯兰那继承了黄金裔的优良体质,经年苦练更让他的耐力与力量远超常人,背负着那柄从不离身的精铁大剑,依旧步履稳健。
父母希洛尼摩斯和奥妲塔虽已不再年轻,但多年田间劳作也打磨出了一副硬朗的身板,加上逃出生天后求生的本能支撑,赶路的速度并不算慢。
他们风餐露宿,避开可能有危险野兽或地势险恶的区域,沿着依稀可辨的旧商道向西跋涉。
卡厄斯兰那凭借敏锐的观察力和矫健的身手,时常能在山林中猎取一些野兔、山鸡,或是采集可食用的野果、菌菇,勉强维持着三人的口粮,不至于饿倒在路上。
身上的黄紫色粗布衣衫早已被荆棘山石刮得破破烂烂,沾满尘土汗渍,面庞也因日晒风吹而粗糙黝黑,与沿途所见的其他逃难者别无二致。
随着逐渐深入奥赫玛宣称影响的区域,路上开始出现其他行人,三五成群,或拖家带口,或形单影只,大多神色仓惶,满面风霜。
从断断续续的交谈和偶尔的哭诉中,卡厄斯兰那得知,黑潮的肆虐远不止哀丽秘榭一处。
它如同贪婪而无形的巨兽,正在缓慢地吞噬着翁法罗斯大片大片的土地。
无数城镇、村庄、部落遭遇了与哀丽秘榭类似的命运,幸存者寥寥,被迫背井离乡,向着传闻中尚有秩序与力量存在的“大城”逃亡。
而奥赫玛,因其击败悬锋城、拥有多位半神的赫赫威名,自然成为了许多人心目中最可能的庇护所。
然而,希望之中也混杂着迷茫、怨愤与不切实际的幻想。
许多逃难者并不真正理解黑潮是什么,只将其视为一种前所未见的、可怕的怪物入侵或天灾。
他们心中仍存有“强者收复失地”的朴素愿望,幻想着奥赫玛能够派出那几位传说中的半神,如同英雄史诗般扫清黑雾,让他们重返故园。
甚至,一股阴暗的流言也在疲惫绝望的人群中悄然滋生、蔓延。
“是奥赫玛杀了太多泰坦,触怒了古老的平衡,才招来这样的惩罚!”
“没错,尼卡多利死了,天空和大地也岌岌可危,灾难就是他们带来的!”
一些别有用心或单纯被恐惧扭曲了理智的煽动者,利用信息的不对称和人们急于寻找替罪羊的心理,获得了不少人的共鸣与支持。
这使得前往奥赫玛的路途,在艰难跋涉之外,又平添了几分躁动不安的气息。
卡厄斯兰那沉默地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复杂。
他想起了老师讲述的故事,想起了那片吞噬一切的、绝非普通怪物或天灾的黑暗。
但他没有出声反驳或解释,只是更加警惕地护在父母身边,避免卷入任何可能的冲突。
他的目标很简单,带着父母活下去,到达老师所说的那座城。
终于,在跋涉了不知多少日夜后,一片庞大的、带着明显人工修整痕迹的丘陵地带出现在视野前方。
道路也变得宽阔平坦了些,人流明显密集起来。
远方,一道巍峨的、却带着明显破损痕迹的巨墙轮廓,横亘在必经之路上。
那就是奥赫玛面向昔日悬锋城方向的第一道要塞,铁岩要塞的旧址。
曾经,战争泰坦尼卡多利挥舞【天谴之锋】,一剑便摧毁了它引以为傲的城墙。
如今,悬锋城已然没落,这面方向的军事压力大减,奥赫玛似乎并未急于修复这道伤痕,反而将其保留下来。
残破的城墙与依然高耸的塔楼形成一种奇特的景观,沉默地诉说着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也成了进入奥赫玛核心区域前一个醒目的地标和检查节点。
城墙之下,原本的战场已被清理出一片巨大的空地。
此刻,这里人声鼎沸,却又笼罩在一种奇特的、压抑的秩序之中。
数以万计的逃难者聚集于此,他们来自数十上百个不同的、如今大多已沦陷或岌岌可危的城邦、部族。
衣衫褴褛,面容憔悴,眼中充满了对未来的茫然和对眼前“秩序”的敬畏或畏惧。
空地上搭建起了大量的简易帐篷,一些身穿带有奥赫玛特殊标识服饰的“医护救灾者”穿梭其间,分发着有限的食物和清水,处理着伤患,维持着最基本的卫生。
而维持着此地绝对秩序的,是那些身披暗色铠甲、沉默伫立或来回巡逻的“死亡军团”士兵。
他们目光冷峻,动作干练,全覆式头盔下的视线扫过人群,不带丝毫情感。
任何试图插队、哄抢物资或大声争吵的行为,都会立刻招致他们的严厉呵斥甚至直接干预。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血的味道,与难民们的惶恐无助形成鲜明对比。
卡厄斯兰那带着父母,跟随着人流,排进了蜿蜒曲折、缓慢移动的长队。
周围死亡军团士兵的存在感极强,那种经过严格训练和战场洗礼的煞气,让希洛尼摩斯和奥妲塔感到十分拘谨,甚至有些恐惧,下意识地缩在儿子身后。
卡厄斯兰那低声安慰:“没事的,爸,妈。这只是检查,我们按照规矩来就好。”
他自己也暗暗心惊于奥赫玛军队的纪律严明,这与他记忆中任何关于“军队”的概念都截然不同。
排队的过程漫长而煎熬。
两个小时的等待里,卡厄斯兰那亲眼目睹了几次小规模的骚动。
一次是有人试图冒充急需救治的伤员插队,被士兵毫不客气地拖出队伍。
另一次则是几个明显是煽动者的家伙,在队伍中开始散布“奥赫玛是灾祸之源”的言论,试图鼓动不满。
然而,他们的话才刚起了个头,附近的三名死亡军团士兵几乎同时动了。
没有警告,没有交涉。
为首的士兵一步踏出,手中那柄造型奇特的、带有能量回路的战刃如闪电般挥过。
寒光一闪,那个叫嚣得最响的煽动者头颅便已飞起,鲜血喷溅。
另外两名士兵同时上前,利落地制服了其同伙,迅速拖离现场,全程不过数息。
干净,冷酷,高效。
整个难民聚集地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的抱怨、私语、躁动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灭了。
人们噤若寒蝉,只剩下更加沉重的呼吸和压抑的恐惧。
奥赫玛用最直接的方式宣告了这里的规则。
服从,或者死。
卡厄斯兰那瞳孔微缩,握剑的手紧了紧。
这种方式固然残酷,但在这混乱绝望的局势下,或许确实是维持基本秩序、防止大规模混乱的最有效手段。
他心中对奥赫玛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终于,轮到他们一家。
卡厄斯兰那让父母稍等,自己先一步来到城墙根下临时搭建的登记处。
那是一个由厚重木板拼成的长桌,后面坐着几名文职人员,旁边则有全副武装的士兵值守。
一名士兵抬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在他背后用破布包裹、但仍显巨大的剑柄上停留了一瞬,随即面无表情地拿起记录板和笔。
“名字。”
“白厄。”
卡厄斯兰那没有犹豫,报出了自己更常用的简称。
老师似乎也喜欢这么叫他。
“年龄。”
“二十二。”
“家在哪?”
“哀丽秘榭。”
卡厄斯兰那说出那个已被黑暗吞噬的名字时,心中刺痛了一下。
士兵笔下顿了顿,显然没听说过这个地名,但这并不奇怪,每天都有无数类似的小地方消失在黑潮或战乱中。
他继续记录,头也不抬:“还有没有家人?”
“我父母,在后面。”卡厄斯兰那侧身示意。
士兵这才抬起头,略带惊讶地看了看排在后面、互相搀扶着、显得局促不安的希洛尼摩斯和奥妲塔。
在这个时代,经历了黑潮侵袭还能一家三口完好无损地抵达这里,确实不多见。
“一起记录,等会儿一起检查。”
士兵示意旁边的同僚将两人叫上前,简单记录了他们的名字和年龄。
希洛尼摩斯,五十二。
奥妲塔,四十九。
便在记录板上做了关联标记。
接下来是身体检查。
男女分开,进入不同的、由厚布围起的临时营帐。
检查颇为严格,需要脱去所有衣物,由身着防护服的医官进行全身检查,查看是否有外伤、溃烂或明显的变异迹象。
然后,是抽血。
当细长的针管刺入卡厄斯兰那的手臂静脉时,他微微蹙眉。
金色的血液被抽取到一根透明的、刻有细小文字的玻璃管中。
医官拿起玻璃瓶看了一眼,原本公式化的表情瞬间凝固,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猛地抬头,仔细打量着卡厄斯兰那,目光尤其在他银白的头发和湛蓝的眼眸上停留,然后又低头确认了一下。
“黄金……裔?”
医官的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有他自己和近在咫尺的卡厄斯兰那能听见。
卡厄斯兰那心中一凛。
黄金裔?
老师似乎隐约提起过他的血脉有些特殊,但从未明确说过这个词。
医官迅速收起惊讶,恢复了专业态度,但动作明显更加慎重。
他快速完成了剩余的检查项目,确认卡厄斯兰那身上没有任何传染病或黑潮侵蚀的迹象后,示意他可以穿上衣服了。
“你的检查通过了。”医官的声音比刚才客气了许多。
“你和你的父母,都将被直接送往奥赫玛城。请到那边的指定区域等待,会有专门的车辆接送。”
卡厄斯兰那点点头,心中疑惑更深,但也隐约明白,自己的“特殊”或许带来了不一样的待遇。
他穿好衣服,走出营帐,找到同样通过了检查、正忐忑等待的父母。
很快,一名死亡军团的士官走了过来,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领着他们离开了主要排队区域,来到城墙内侧一小片相对清静的空地。
那里已经停着几辆由大地兽拉着的车辆。
“上车吧。”
士官指了指其中一辆。
“你们的情况已经同步报往奥赫玛。到了那里,会有人安排你们。”
卡厄斯兰那扶着父母登上那辆带有封闭车厢的车辆。
车内已有其他几名同样通过了检查、但看起来气度不凡或带有明显伤患的难民。
彼此对视一眼,都保持着沉默。
车辆无声地启动,平稳地驶离了喧嚣混乱的边境难民营,沿着一条宽阔平坦的道路,向着远方那座在雾气与暮色中隐约显现出庞大轮廓的宏伟城市驶去。
卡厄斯兰那透过车厢侧壁的小窗,望着外面飞速后退的景色。
父亲的紧张和母亲的不安似乎感染了车厢内的空气,但他自己的心中,除了对未知前路的警惕,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般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奥赫玛……老师指引的终点,究竟是怎样一座城?
而他那刚刚被检测出的“黄金裔”身份,又意味着什么?
名单已随疾驰的车辆,先一步送往那座城市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