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雪吗？”
班主撇下手里的银元，小眼睛瞬间睁得大大的望向盆里。
汤里小雪的幻影，笑得十分甜美，“是我！老爹，青姐姐，我好想你们呀！”
这边两个人还没说话，小雪就跟机关枪似的，张口不断输出:
“看，这是柳爷给我的结婚戒指！”
“看看，这是柳爷给我布置的婚房！”
“我们要结婚啦！明天就结！”
小雪觉得他们光看自己还不行，想端起盆，让他们也看看这里的房子。
柳爷连忙伸手阻止，“底下有符，拿起来就失效了。”
“啊？”
她肉眼可见的失落下来。
不过很快又振作起来，趴在脸盆上方，嘀嘀咕咕的跟班主细数柳爷对她的好。
至于这几年吃的苦，她是一句也不提。
秦青一向尖锐。
她从头到尾，就提了一个问题。
“你在哪儿？”
雪儿一顿，抬头看了看旁边朝她摇头的柳爷，只能委婉的跟秦青说:
“呃……在上海附近喽。”
秦青面无表情，指尖轻轻敲着桌面，回答同样一针见血，“你一说谎就爱眨眼睛。”
雪儿眨了眨眼，“我有吗？”
班主在盆对面小声嘀咕，“……你要不照照镜子？”
“哎呀~”
见到久违的亲人，小雪盘着腿，忍不住开始撒起娇，“反正我们现在都挺好。”
班主后仰身子，在雪儿看不见的地方抹去眼角的泪花，这才重新凑过来笑笑: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两个也是不容易，老爹祝福你们。”
“嗯！”雪儿兴致勃勃拉下来直挺挺杵着的柳爷，叫他一起聊天。
柳爷心里藏着事，实在没话说。
只能张口问问小和春最近的经营情况。
说起这个，班主可开心了。
他们戏院的位置选得老好，其他戏班躲的躲，拆伙的拆伙。
唯独小和春屹立不倒。
再加上秦青教育大的那些个姑娘也渐渐能独当一面，上去演几场新戏了。
这来看戏的人是越来越多。
“全靠柳爷你当初选的好位置，这个月啊，阿青都没空休息呢，嗓子都快唱哑了。”
班主笑呵呵的把满满一匣子银元端起来，亮给对面的人看:
“对了柳爷，你的份，我还是交给老米，我知道你们现在不一样了，位置不能随便说，你要用钱的话，就联系他。”
“嗯。”柳爷有些心不在焉。
透过水面，柳爷无法准确的面诊，他只能看得出班主最近头发又白不少，人也瘦了。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说:
“你年纪也大了，不要把自己搞得太累，多注意休息。”
小雪凑过来，指尖轻轻拂过水面上班主眼角的皱纹，有些心疼的说:
“您别熬夜了，我都睡一觉才醒来的，好了我不吵你们了，你们快歇着吧。”
“好好好。”
刚听完这句，小雪就主动的把水盆提了起来。
水面突然变得透明，盆里的水因为移动荡出一层层涟漪。
她把盆放在一旁，认认真真把地上的一圈符纸收起来，转头问柳爷:
“这些以后还能用吗？”
“能。”
“我能自己开这个，开光吗？”
她瞎胡乱比划一下，表情又期待又娇憨，柳爷忍俊不禁，接过她手里的符放进床头柜里:
“你还没开始修道呢，这是稍微高级一点的术法，等你有空了，我教你先结手印再说吧。”
“行！”
睡前，小雪抱着柳爷，舒出好长一口气，然后猛的亲一口他的侧脸:
“阿九你真是太棒了，你好像我心里的蛔虫，吃晚饭的时候，我就想着他们不能来会很遗憾呢。”
柳爷侧过脸，问:“太远了，他们还是来不了的，你还遗憾吗？”
“不了。”“他们知道我很幸福，这就足够了！”
小雪一把抱住柳爷，这才发现他薄薄的一层里衣下面，胳膊都凉了。
雪儿赶紧拉着他坐到床边，拉来被子给他裹上。
“别光照顾我。”柳爷脱了鞋，勾过来那盆水。
脚尖伸下去，发现温水已经变凉了。
可她又拘着不让下床。
柳爷抿了抿唇，在她面前肆无忌惮的结起了印。
随后手指往旁边烛火上取过一缕丢进盆里。
哗的一声，宛如星星之火掉进柴堆里，水面上瞬间燃过一片蓝色的火苗。
雪儿跟看魔术似的，坐他旁边，嘴巴都合不上了。
火苗很快熄灭，水面上蒸腾起了热气。
柳爷弯了腰，用手指测一下温，水温正合适。
“坐过来点，洗洗再睡。”
小雪挪了挪屁股紧紧贴着他坐着，举起双脚，把自己冰凉还带着一点灰尘的脚丫放在他的脚背上，往下压，笑嘻嘻的说:
“阿九跟我一起泡泡，你的脚也凉呢。”
“嗯。”
她一脸崇拜的贴着他，锲而不舍的追问他，到底是不是神仙下凡了。
被问得多了，柳爷干脆开玩笑似的应下。
“是，我是神仙，那你就是神仙的夫人。”
“(⊙o⊙)哇。”小雪看样子好像信了，一双大眼睛前所未有的亮，“那我也太牛了，慧眼识珠！”
柳爷被她逗笑，屋里满是他憋不住的清雅笑声。
奈何小雪这人就坚持眼见为实，她不觉得柳爷是开玩笑的。
她甚至还在心里下了决定，他没有往外说明他的“神仙来历”，那一定跟话本子写的一样，是来历劫的。
她可得好好帮他保密！
一定程度上，她猜到了所有。
柳爷摸了摸她的脑瓜，顿时觉得他的媳妇儿哪哪都好，连联想能力也比别人强。
“睡吧？”他问。
“还睡吗？是不是该起来化妆了？”小雪挑开窗帘往外看，“隔壁老婶家都亮灯了，她是要来帮我梳头的吧？”
既如此，他好像也不能跟她待一屋了。
“我去隔壁房间换衣服。”
说着，他从衣柜里给她拿来红袜子，“擦了脚，先把袜子穿了。”
“好～～柳先生～”
她怪声怪气的拉长音。
柳爷轻咳了一声，捏了一把她的脸转身就跑。
“喂，给我捏红了。”
隔壁传来他含着笑的调侃，“中午吃完酒后，我让你捏回来。”
“一定把你捏成大红苹果！”她揉着脸，愤愤嘀咕。
这个年代条件简陋，桌上多两盆荤菜，已经是很豪华的婚宴了。
临近中午，他们的小院儿摆了好几桌。
到处都弥漫着饭香味儿，还有烧刀子的浓烈酒香。
隔壁贾叔跟他婆娘有些如坐针毡。
除了他们两个老百姓，这些人都穿着军装。
见老头一声不吭，老李一双牛眼止不住的往柳爷客厅门口瞄。
“咋还不出来？老柳难不成也要梳妆打扮啊？”
“来了来了！”
小刘推开客厅门，喜气洋洋的走出来。
小雪跟柳爷一人一身板正的军装，仅左胸处一人戴着一朵精致的胸花。
老李有些疑惑，抬手拱了拱旁边的司空冷。
“不是给他买中山装了吗？怎么还是那套？”
司空冷神秘的笑笑。
当天柳爷是这么跟他说的。
“雪儿说她要把自己奉献给革命事业，所以要穿着军装结婚，我想陪着她。”
“妈呀……”
听完司空冷的讲述，老李不禁发出了和柳爷之前一样的感慨:
“她上文工团做什么，去政治部我看挺好。”
司空冷给他和旁边的贾叔贾婶各倒了一杯酒，“你可别瞎操心，小雪是个牛脾气，她凡事喜欢自己决定，你要是非压着她做什么，她偏不，要想去政治部，她早提了。”
老李撑着脸，端起酒杯摇了摇，然后笑呵呵朝贾叔举杯，这才抿一口酒，说:
“我就是感慨一下，现在组织上缺人才，我想……”
“你别想。”
不知不觉间，柳爷已经和小雪端着酒和喜糖走到这一桌。
柳爷朝老李挑眉，“今天别给我找事。”
小雪则抓了一把糖放桌上，“你们慢慢吃！”
老李看不上那点小孩儿吃得玩意儿，烧刀子辣喉咙，他抓了一颗盐炒花生丢嘴里。
边嚼边说:“今天大喜日子，你们两个老学究跟小学究不说点什么吗？”
小学究是说她吗？
小雪抿了抿唇，默默摇头，“简单就好，你们都能来见证我们的婚礼，我很开心。”
柳爷:“嗯。”
老李一个后仰，用力拍一下柳爷后腰，“平时开会就你话最多，现在就一个字啊？？”
柳爷丢过来一个“你再打我试试？”的冷淡眼神。
老李瞬间闭了嘴。
算了，说了不如不说，吃酒吃酒。
“……你们坐下来吃点不？”司空冷指着他对面的两个空位，赶忙打圆场。
柳爷对这个多年的好友，还算是比较和气，“我带雪儿敬完酒就来。”
司空冷点点头。
不过几桌而已，都是平时一起开会的那些人。
只不过……那些人里面，也有一个柳爷看不惯的人。
司空冷往后看去，最右边那桌，陆东堂正襟危坐，右手端着酒杯，眼睛不离走来走去的小雪。
“应该……会没事的吧？”
司空冷呢喃着。
老李耳朵动了动，顺着他的眼神往后看，“哦，你说小陆啊，应该没事，昨晚他在作战室外头吸了一宿鼻子，我看他今天应该是哭不出来了。”
司空冷有些无语。
这叫没事吗？啊？
难怪他瞧着陆东堂脸色这么惨白，鼻头却红红的。
“兄弟，我过去找他喝酒，大叔留给你招待。”
老李嘴巴爱放屁，现在却热心肠的提着酒壶朝陆东堂走去了。
司空冷只得应下，帮贾叔的酒杯再次斟满。
走一圈很快。
雪儿手里的盘子都空了，柳爷手里的酒坛也空了。
他喝酒上头，此时连脖子都红了。
雪儿有些担心，一落座就赶紧给他舀了碗鸡汤解解酒。
贾婶笑眯眯的说:“多喝点，自家养的鸡，用苞谷喂的，可补身子了，一定让你们三年抱俩。”
其他营长各个噗呲噗呲笑，不是喝酒掩饰，就是假装夹菜。
柳爷手里的汤勺抖动一下，差点把汤撒了。
喉咙轻咳一声，一口汤差点咽不下去。
旁边的小雪非常认真的前俯一点身子，侧头跟贾婶说:
“婶婶，咱们能换个愿望不？”
贾婶:“啊？换，换啥？”
小雪眼神无比坚定:“如果可以，我希望战争赶快结束，然后在这附近建起一所军事大学，让有志青年都能参与其中，保家卫国！”
说话间，司空冷觉得此刻的小雪仿佛化身成了一个字——
【正。】
她正得发邪。
坐在小雪右边的小雅看不下去了。
她拉了拉小雪的袖子，问:“政委喝了，你也喝了不老少吧？”
小雪疑惑看过来，“我没喝，我刚刚发糖呢。”
小雅一拍额头，有些无力的吐槽:
“大姐，这是你的婚礼，不是作战室里开大会。”
小雪看了看憋笑的众人，和目露宠溺的柳爷，有些不好意思的在桌下对着手指。
“我真是这样想的，我想上学嘛。”
“上什么学，你得让别人来你的班上学。”小雅拍了拍她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