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是在黄昏时分踏进那座废弃山村的。越野车在盘山公路上抛锚时，最后一抹夕阳正沉入连绵的黛色山峦，把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橘红。同行的老周、老王、小杨和小飞拎着行李，望着眼前荒草丛生的村落，脸上都写满了不安。
“这地方也太偏了吧，导航显示附近就这一个落脚点。”小杨攥着手机，信号格空空如也，声音里带着哭腔。她是队里最年轻的，这次跟着大家出来考察古村落遗址，没想到会被困在这种地方。
老王蹲在村口一块断裂的石碑前，借着余晖辨认上面模糊的字迹：“好像叫‘落马坡’，以前听老一辈说过，这地方几十年前突然没人住了，说是闹邪。”
“都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小飞拍了拍背包，里面的露营装备发出哗啦声，“咱们找间看着结实的房子凑合一晚，明天一早联系救援，怕什么。”他年轻气盛，总觉得老一辈的传闻都是唬人的。
老周是队伍里的长辈，头发已经花白，做事沉稳。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村中央一栋青砖瓦房上，那房子比其他破败的土坯房完好些，屋檐下还挂着半截褪色的灯笼。“就去那间吧，看着像是以前的祠堂，结构稳固，应该能挡风。”
五人踩着没过脚踝的荒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祠堂门口。门板上的红漆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木头纹理，门上挂着的铜环锈迹斑斑，轻轻一推就发出“吱呀”一声怪响，像是老人的叹息。
祠堂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味，光线昏暗，只有几缕夕阳透过破损的窗棂射进来，在地上投下交错的阴影。正堂中央摆着一个积满灰尘的供桌，供桌后面是一块模糊的牌位，看不清上面的字。
“先打扫出一块地方生火吧，晚上山里冷。”老周说着，从背包里拿出打火机。小飞和老王去捡枯枝，林野则在祠堂角落里摸索，希望能找到些可用的东西。小杨紧紧跟在林野身后，攥着他的衣角，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四周。
“这里有个油灯！”林野突然喊道。他在供桌下方的柜子里翻出一个青铜油灯，灯身刻着复杂的花纹，虽然蒙着厚厚的灰尘，却依旧能看出精致的工艺。灯盏里还残留着一些深色的油垢，像是凝固的血液。
“这玩意儿能有用吗？”小飞抱着一堆枯枝进来，瞥了一眼油灯，不以为然地说。
老周走过来，接过油灯仔细看了看：“这是老物件了，应该是煤油灯。咱们正好带了汽油，倒一点进去试试，总比只靠篝火亮堂。”
几人七手八脚地忙活起来，篝火在祠堂中央燃起，跳跃的火光驱散了部分黑暗，也让周围的影子变得更加诡异。老周小心翼翼地往油灯里倒了些汽油，用打火机点燃灯芯，一簇微弱的火苗“噗”地一声燃起，昏黄的灯光瞬间铺满了供桌附近的区域。
“总算有点亮了。”小杨松了口气，挨着篝火坐下，搓了搓冻得发凉的手。
林野坐在供桌旁边，借着油灯的光整理考察笔记。油灯的火焰很稳，没有被篝火的气流吹动，灯盏里的油面平静如镜，映出跳动的火苗。他无意间瞥了一眼油面，突然愣住了。
油面的倒影里，除了跳动的火苗和自己的模糊身影，竟然还映着一张陌生的人脸！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空洞地睁着，嘴角向上勾起，像是在笑，却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林野猛地抬头，环顾四周，祠堂里只有他们五个人，根本没有其他身影。
“怎么了，林野？”老周注意到他的异样，关切地问道。
林野指着油灯，声音有些发颤：“你们看……油灯里的倒影。”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油灯里的油面依旧平静，只有火苗和他们各自的影子，哪里有什么女人的脸。
“你是不是看错了？这黑乎乎的能有什么。”小飞凑过去看了半天，嗤笑一声，“估计是篝火的影子晃到你眼睛了。”
老王也点点头：“山里阴气重，加上光线不好，容易产生幻觉。别自己吓自己。”
林野皱着眉头，又看向油灯。确实，刚才那张脸消失了，油面恢复了正常。难道真的是自己眼花了？他揉了揉眼睛，心里却始终觉得不对劲，那冰冷的眼神和诡异的笑容，实在太真实了。
小杨拉了拉林野的胳膊，小声说：“别想了，可能真的是幻觉。这里太吓人了，我们还是早点休息吧，轮流守夜。”
五人分成两组守夜，老周和小飞值上半夜，林野、老王和小杨先休息。林野躺在铺在地上的防潮垫上，却毫无睡意，耳边总传来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又像是木头在缓慢断裂。他时不时看向那盏油灯，灯光昏黄，油面平静，再也没有出现异样。
不知过了多久，林野迷迷糊糊地快要睡着，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喊声惊醒。
“小飞！小飞你怎么了！”
是老周的声音，带着惊慌。林野猛地坐起来，只见篝火已经变小，只剩下一堆余烬，那盏油灯依旧亮着。小飞倒在供桌旁边，脸色惨白，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涣散，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东西。老周蹲在他身边，探了探他的鼻息，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怎么了？”老王和小杨也被惊醒，匆忙跑过去。
老周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没气了……”
“什么？！”众人都惊呆了。小飞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死了？
林野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油灯上。就在这时，他又看到了油面里的倒影。那张女人的脸又出现了！这一次，她的嘴角咧得更大，露出了参差不齐的牙齿，眼睛里似乎渗出了红色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在油面上漾开一圈圈涟漪。
“又是那张脸！”林野失声喊道，手指着油灯，“就在里面！小飞的死肯定和它有关！”
众人再次看向油灯，可油面依旧只有他们的影子。小杨吓得尖叫起来，躲到老王身后：“真的有脏东西吗？小飞是不是被它害死的？”
老王脸色凝重，从背包里拿出一张黄符，这是他出发前特意从庙里求来的，本来只是图个心安，没想到真的派上了用场。他把黄符贴在油灯上，厉声喝道：“妖魔鬼怪，速速退去！”
黄符贴在灯身上，并没有什么异样，油灯的火焰依旧稳定地燃烧着。老周叹了口气：“现在不是闹迷信的时候，小飞死得蹊跷，我们必须尽快联系外界。”他拿出卫星电话，尝试拨打救援电话，可不知怎么回事，卫星电话竟然也没有信号。
“怎么办？我们被困在这里了，还死了人……”小杨哭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林野盯着油灯，心里充满了疑惑。为什么只有自己能看到那张脸？难道是因为自己第一个发现了油灯？他想起刚才油面里女人脸上的血迹，再看小飞的尸体，他的嘴角似乎也残留着一丝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沾染过。
“我们不能待在这里了，”林野站起身，“这地方太邪门，我们去找其他房子，或者在外面露营，也许能避开这里的东西。”
老周点点头，现在祠堂里弥漫着死亡的气息，确实不宜久留。几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不敢再碰那盏油灯，任由它在祠堂里燃烧。老王背起小飞的尸体，打算找个地方暂时掩埋，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五人（现在变成了四人）走出祠堂，夜色正浓，月光被乌云遮挡，山里一片漆黑，只有手电筒的光束在黑暗中晃动。四周静得可怕，连虫鸣鸟叫都没有，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山谷里回荡。
“就在这边挖个坑吧。”老周指着一棵老槐树下的空地说。这棵老槐树长得枝繁叶茂，树干粗壮，树枝扭曲如鬼爪，在夜色中显得格外狰狞。
老王和林野拿起工兵铲挖坑，小杨和老周在旁边警戒。坑挖得差不多深时，老王放下工兵铲，准备把小飞的尸体放进去，突然“啊”地大叫一声，连连后退。
“怎么了？”林野急忙问道，举起手电筒照向坑底。
手电筒的光束照亮坑底的瞬间，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坑底竟然铺满了白骨，大大小小的骨头堆叠在一起，有的上面还残留着破烂的衣物碎片，看起来像是很多人的遗骸。
“这……这里是乱葬岗？”小杨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老周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落马坡的传闻可能是真的，这里肯定发生过什么惨案。”
就在这时，林野突然感觉到身后有一阵凉意，像是有人在盯着自己。他猛地回头，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却什么都没有。可当他再次看向老槐树下的祠堂方向时，瞳孔骤然收缩。那盏油灯竟然出现在了老槐树的枝桠上！
昏黄的灯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油面清晰地映出那张女人的脸。这一次，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那是什么！”小杨指着树枝上的油灯，声音都变调了。
女人的脸在油面里缓缓转动，目光依次扫过他们四人，最后停留在老王身上。老王浑身一颤，像是被冻住了一样，站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油灯里的倒影，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
“老王！快过来！”林野大喊着，想要冲过去拉他，却被老周拦住了。
“别过去！他被缠住了！”老周死死地拽着林野，声音里充满了恐惧。
只见老王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颤抖，双手慢慢抬起，像是被无形的力量操控着，朝着老槐树走去。他的眼睛一直盯着树枝上的油灯，嘴里喃喃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脸上的表情时而痛苦，时而诡异的微笑。
“放开我！我要救他！”林野挣扎着，可老周的力气大得惊人，死死地抱着他。
小杨吓得瘫坐在地上，眼泪止不住地流：“怎么办？我们都会死在这里吗？”
就在老王快要走到老槐树下时，树枝上的油灯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火焰变得忽明忽暗，油面里女人的脸扭曲变形，发出一阵尖锐的笑声，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刺耳又诡异。
老王猛地惨叫一声，身体向前扑倒，重重地摔在地上，再也没有动静。
林野挣脱老周的手，冲过去扶起老王，探了探他的鼻息，和小飞一样，已经没有了气息。他的眼睛圆睁，脸上残留着极度恐惧的表情，嘴角也有一丝暗红色的痕迹，和小飞如出一辙。
树枝上的油灯恢复了平静，女人的脸依旧映在油面里，嘴角带着满足的笑容。
“是她……是油灯里的东西杀了他们……”林野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他终于确定，这不是幻觉，而是真实存在的恐怖东西。
老周拉着林野和小杨后退，远离了老槐树和那盏诡异的油灯：“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三人跌跌撞撞地在黑暗中奔跑，不敢回头，手电筒的光束在慌乱中晃动，照亮了沿途破败的房屋和荒草。不知跑了多久，他们停下来喘息，发现自己竟然又回到了祠堂门口。
那盏油灯不知何时又回到了祠堂的供桌上，依旧亮着昏黄的灯光，像是一个诱饵，等待着下一个猎物。
“怎么会这样……我们明明跑了那么远……”小杨崩溃地大哭起来，瘫坐在地上，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
林野靠在祠堂的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不止。他看着祠堂里的油灯，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老周，你知道落马坡几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吗？这油灯里的女人，会不会和当年的事有关？”
老周叹了口气，坐在地上，眼神变得悠远：“我年轻的时候听我爷爷说过，落马坡以前是个很热闹的村子，村里有个很漂亮的女人，叫翠娘，嫁给了村里的木匠。后来日军进村扫荡，木匠被打死了，翠娘被日军侮辱，最后在祠堂里上吊自杀了，死的时候，手里就攥着一盏油灯。”
“翠娘死后，村里就开始怪事不断，有人说晚上看到翠娘的鬼魂在祠堂里哭，还有人说看到油灯里映出她的脸。后来村里的人接二连三地死去，死状都和小飞、老王一样，眼睛圆睁，满脸恐惧。剩下的人吓坏了，连夜搬走了，落马坡就成了废弃的村子。”
林野和小杨听得毛骨悚然，原来这油灯里的女人，就是翠娘的鬼魂！
“那她为什么要杀我们？我们和她无冤无仇啊！”小杨哭着问道。
“可能是她的怨气太重，被困在这里，见人就杀吧。”老周摇了摇头，眼神里充满了无奈，“我们闯进了她的地盘，打扰了她，她就把我们当成了报复的对象。”
就在这时，祠堂里的油灯突然熄灭了，整个祠堂陷入一片黑暗。紧接着，一阵女人的啜泣声从祠堂里传来，声音悲戚又怨毒，听得人头皮发麻。
“她……她出来了！”小杨紧紧抓住林野的胳膊，身体抖得像筛糠。
林野握紧了手里的工兵铲，虽然知道这可能没用，但这是他现在唯一能依靠的东西。老周也拿起一根粗壮的木棍，警惕地盯着祠堂门口。
啜泣声越来越近，慢慢从祠堂里飘了出来。黑暗中，一个白色的身影缓缓浮现，正是油灯里映出的那个女人，翠娘。她穿着一身破烂的白色衣裙，头发散乱，脸色苍白如纸，眼睛里流着红色的血泪，嘴角挂着诡异的微笑，一步步朝着他们走来。
“你们……都得死……”翠娘的声音冰冷刺骨，像是从地狱里传来的一样。
林野感觉浑身冰冷，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动弹不得。他看着翠娘一步步逼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小杨吓得尖叫一声，晕了过去。
老周大喊一声，举起木棍朝着翠娘冲了过去：“妖妇！休得伤人！”
可木棍穿过翠娘的身体，根本没有造成任何伤害。翠娘冷笑一声，伸出苍白的手，朝着老周的脖子抓去。老周躲闪不及，被她抓住，瞬间脸色变得青紫，呼吸困难，没过多久就倒在地上，和小飞、老王一样，没了气息。
现在，只剩下林野和昏迷的小杨了。
翠娘转过身，朝着林野走来，血泪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腐蚀地面。
林野绝望地闭上眼睛，等待着死亡的降临。可过了很久，预想中的痛苦并没有到来。他疑惑地睁开眼睛，看到翠娘停在原地，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似乎在犹豫什么。
林野突然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这是他出发前整理行李时，不小心带出来的，照片上是他的奶奶。他奶奶年轻时是个接生婆，一辈子积德行善，照片上的奶奶穿着朴素的衣服，脸上带着慈祥的笑容。
翠娘的目光落在照片上，身体突然颤抖起来，脸上的怨毒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痛苦。
“这……这是……”翠娘的声音变得哽咽，血泪流得更凶了，“是我的……婆婆……”
林野愣住了：“你说什么？我奶奶是你的婆婆？”
翠娘点了点头，眼泪混合着血泪滑落：“当年我上吊自杀后，是婆婆偷偷把我埋了，还为我烧了很多纸钱，每天都来祠堂为我祈福，希望能化解我的怨气。她是村里唯一一个不害怕我，还惦记着我的人。”
“我奶奶……她还在世的时候，经常给我讲她年轻时候在一个山村的经历，说那里有个苦命的媳妇，被日本人害死了，她很可怜。”林野终于明白了，原来奶奶说的那个苦命媳妇，就是翠娘。
翠娘看着照片，眼神变得柔和了许多：“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婆婆的后人。看在婆婆的面子上，我放你们走。但你们要记住，永远不要再回到这里，也不要告诉任何人这个地方的存在。”
说完，翠娘的身影慢慢变得透明，最后消失在黑暗中。祠堂里的油灯重新燃起，昏黄的灯光依旧，却不再让人感到恐惧，反而带着一丝温暖。
林野松了口气，瘫坐在地上，浑身都被汗水浸湿了。他叫醒小杨，小杨醒来后，得知老周也死了，再次痛哭起来。
两人不敢停留，拖着疲惫的身体，踉踉跄跄地走出落马坡。天亮时分，他们终于遇到了路过的救援队，成功脱离了危险。
后来，林野再也没有去过落马坡，也没有告诉任何人那里发生的事情。他把那张奶奶的照片好好地珍藏起来，每当看到照片，就会想起油灯里那张既怨毒又悲伤的脸。
他知道，在那座废弃的山村里，翠娘的鬼魂依旧守着那盏油灯，守着她的怨恨和对婆婆的思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而那盏油灯里的人脸倒影，也成了林野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恐怖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