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莲儿那场荒诞而危险的纵火闹剧,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虽激起片刻涟漪,却很快便被更为紧迫的大事所淹没。祭祀大典近在眼前,那才是真正决定成败的战场。然而,连日来的神经紧绷与勾心斗角,也需片刻的松弛与调剂。
萧战病体初愈,又被张莲儿之事气得不轻,李凤瑶见他眉宇间郁色难消,便提议去御花园空旷处活动一下筋骨,也算是为明日可能发生的变故提前热身。萧战自然无有不从。
去之前,他特意绕去了一趟内务府下属的工匠处。不多时,便兴冲冲地捧着一杆新做的木枪回来了。那木枪长约七尺,通体由硬木所制,打磨得颇为光滑,枪头虽未开刃,却也被削出了尖锐的形态,上了墨色,乍一看去,竟有几分真枪的森然气势。
“瑶瑶,你看!”萧战将木枪递给李凤瑶,眼中闪着期待的光,“我让他们按军中制式做的,分量也特意加重了些,你试试称不称手?”
李凤瑶接过木枪,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挽了几个简单的枪花,点了点头:“做工不错,分量也合适。殿下有心了。”
“那……你现在就教我几招吧!”萧战搓了搓手,有些迫不及待,“我也不求能像你那般万军丛中取上将首级,只要能学个一两式防身的枪法就好!”
看着他眼中那纯粹的热情与求知欲,李凤瑶心中那因阴谋与算计而冰封的角落,似乎也微微松动。她没再推辞,持枪与他一同来到了御花园中一处较为开阔、四周有假山环绕的场地。
秋日午后的阳光带着暖意,洒在依旧苍翠的松柏和略显萧瑟的草坪上。李凤瑶持枪而立,身姿挺拔如松,即便握着的是木枪,那股属于沙场宿将的凛然气势也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枪为百兵之王,讲究一寸长,一寸强。其精髓在于刺、扎、挑、拨、扫。”李凤瑶声音清冷,开始讲解最基本的持枪姿势与发力技巧,“双脚分开,与肩同宽,重心下沉,腰马合一。力从地起,经腰腹,贯于臂膀,最终聚于枪尖……”
她一边说,一边缓慢而精准地演示着基本动作。每一个姿势都标准得如同教科书,带着一种力量与美感。
萧战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努力模仿着她的动作,只是那姿势在李凤瑶看来,总是差了那么几分味道,显得有些僵硬和笨拙。
“看好了,这一式,名为‘青龙出水’,乃是突刺之法,讲究快、准、狠!”李凤瑶眸光一凝,话音未落,她身形猛地前倾,手中木枪如同蛰伏的毒龙,骤然刺出!目标并非萧战,而是他身侧不远处一棵碗口粗的柏树!
“咻——啪!”
枪尖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随即精准无比地扎在了粗糙的树皮之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枪身因巨大的力道而微微震颤,那被刺中的树皮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清晰的凹痕,木屑纷飞。
这一枪,迅若奔雷,稳如磐石,将力量与速度完美结合!
然而,这一枪的动静,也惊动了柏树冠丛中栖息的一群御养的珍禽。它们原本在枝头梳理羽毛,或闭目假寐,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响和凛冽的枪风惊得魂飞魄散,顿时“扑棱棱”地炸窝般飞起,惊慌失措地鸣叫着,在低空胡乱盘旋。
一时间,羽毛纷落如雪,鸟粪也如同不规则的雨点般簌簌落下!
萧战正全神贯注地看着李凤瑶那惊艳的一枪,心中震撼不已,根本没留意头顶的“空袭”。直到一坨温热的、带着异味的鸟粪险之又险地擦着他的鼻尖落下,“啪”地一声砸在他脚前的青石板上,他才猛地回过神来,吓得“哎呀”一声,手忙脚乱地向后跳开,模样甚是狼狈。
待他站稳,抬头看着空中那些惊惶飞窜的鸟雀,以及自己方才站立之处那滩醒目的“证据”,脸上不由得一阵红一阵白,又是尴尬,又是好笑。
李凤瑶收回木枪,看着他那副躲鸟粪的狼狈相,再对比方才出枪时的英姿,饶是她心性清冷,此刻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笑声清越悦耳,如同冰泉解冻,在秋日的花园里荡漾开来。
“萧大将军,”她忍着笑意,打趣道,“看来你这学艺之路,还需先过了这‘天降祥瑞’一关才行。”
萧战被她笑得有些窘,但见她难得笑得如此开怀,那点子尴尬瞬间烟消云散,也跟着傻笑起来,拍了拍胸口,心有余悸又豪气干云地说:“没事没事!区区鸟粪,何足挂齿!瑶瑶,你刚才那一枪太厉害了!快,再教我!我也要学!下次定要一枪刺出,让这些扁毛畜生连飞都来不及飞!”
他这副模样,逗得李凤瑶笑意更深。
而两人都不知道的是,不远处的假山回廊后,一道明黄色的身影正悄然驻足。皇帝萧琰在处理完一批紧急政务后,信步来到御花园散心,恰好将方才那“一枪惊鸟,少年躲粪,少女展颜”的一幕尽收眼底。
他看着儿子在那李家女面前,全无平日在朝堂或在自己面前的沉稳持重,反而像个最普通的毛头小子般,会因为学艺不精而狼狈,会因为对方一个笑容而欣喜雀跃。他也看着那李凤瑶,平日里清冷如霜,此刻却笑得那般真实而明媚,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
皇帝的脸上,并未露出不悦,反而缓缓浮现出一抹复杂而了然的微笑。他轻轻摇了摇头,对身旁躬身侍立的大太监李德全低语道,语气带着几分感慨,几分揶揄:
“看来,朕这个儿子,是真找到能让他放下架子、又心甘情愿去追赶的‘对手’了……也罢,少年人意气,总好过暮气沉沉。只是这‘心尖人’……怕是跑不掉喽。”
李德全在一旁陪着笑,不敢多言,心中却明镜似的。陛下这话,看似随意,实则已是默许,甚至……乐见其成。
阳光暖暖,秋风徐徐。御花园中,少年持木枪,笨拙而认真地比划着,少女在一旁时而指点,时而因他的滑稽动作掩唇轻笑。远处,帝王悄然驻足,含笑旁观。这短暂而温馨的午后,如同暴风雨来临前,最后一片宁静的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