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目光触及门口的身影时,似是不敢置信,揉眼过后才又凝神细看。
在确认是杨凡的那一刻,她如遭雷击,浑身猛地一颤,连日积压的恐惧、委屈、绝望、刻骨思念……连同那濒死的骇人体验,所有强筑的心防在瞬间土崩瓦解。
下一刻,泪水如决堤洪流,奔涌而出。她猛地掀开衾被,甚至不及穿鞋,赤着双足跃下床榻,宛如受尽惊惶终见庇护的幼鸟,踉跄着扑入杨凡冰冷的甲胄怀中。
她死死环住杨凡的腰,将泪痕斑驳的脸颊埋在他坚硬的胸甲前,放声痛哭,瘦削的肩膀剧烈地颤抖。
杨凡被她撞得身形微晃,随即展臂将她紧紧拥住,感受到怀中人儿的柔软温度,还有对方无法抑制的战栗。
他笨拙地轻拍她的背脊,声音低沉而坚毅,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别怕,有我在,无人再可逼迫于你。”
指尖轻柔拂过对方颈上的伤痕,动作间盈满怜惜。
他稍稍松开她,以指腹小心翼翼地为她拭去满面泪痕,凝视着那双哭得红肿却重新燃起生机的眼眸。
约一炷香后,杨凡安抚好唐文瑜,让谢如烟送来膳食,亲眼看着她吃下。
随后又增派亲兵严密守卫钱庄内外,以确保万无一失。
诸事安排妥当,天色已近黄昏。杨凡方才举步向前厅走去。
前厅之中,重庆知府谢士章并未离去,正坐于厅中饮茶等候,此时也是面色凝重。
更令杨凡意外的是,唐文卓也已赶到,正与谢士章低声交谈,脸上亦满是焦急。
见杨凡出来,二人即刻起身。
“杨将军,舍妹她……”
唐文卓抢先开口,语带关切与极度自责,“家中……家父亦是迫于压力,此前我从中周旋多次,与那杨圣朝亦是多有协调,奈何始终不得解决之法,今日万幸杨兄及时归来,否则事无回转之机。”
杨凡颔首,神色稍霁:“文卓兄不必过于自责。文瑜方才睡下了,只需好生静养便可。”
谢士章轻叹一声,开口道:“杨将军,方才之事虽暂得平息,然后患无穷啊。杨公子今日折了颜面,绝不会善罢甘休。
漕运总督杨一鹏大人位高权重,掌漕运之命脉,于朝中影响力非同小可。彼现今尚未直接就此事故出面,若果真引发直接冲突,于将军而言,恐难应对。”
杨凡神色凝重,招呼两人于厅中重新落座,气氛肃然。
唐文卓沉吟片刻,眼神此刻却异常坚定:“杨兄,舍妹心之所向,在下深知。为其终身计,此事绝不可坐以待毙。杨圣朝逼婚之行,本就有失体统,传扬出去于其声名有损,料他亦不愿将事情闹到明年,更是不愿事态扩大,恐其授人以‘以权谋私’之柄。”
谢士章捻须颔首:“唐公子此言甚是。在下作为将军友人,说一句体己话,杨参与漕督府的此番龃龉,闹得开阔些反倒好,最好弄得官场上下人尽皆知。如此,杨圣朝若是纵欲借漕督府之势施展手段,杨一鹏亦必投鼠忌器。身居此等高位者,最忌予人口实。”
“此外,”他继续道,“其二,本府即刻行文向上禀报今日冲突之事,只陈述事实,即是漕运总督公子率众持械欲冲击本地全产业,双方对峙,经本府调解方散。
文中绝口不提唐姑娘之事。公文行走虽需时日,然至少备案在册,将来若对方恶人先告状,我等亦有据可依。”
杨凡已升任正三品参将,对谢士章而言,此将在他辖地镇守颇令人心安,平日从不似其他营伍那般滋生事端,战力可靠,相处亦颇为融洽,比起之前周大焦之流好上数倍有余。
相较之下,漕运总督杨一鹏远在中都凤阳,难以直接波及于他。故虽不能明面相助,暗中出力、卖个人情,于他并无坏处。
他略微一顿,犹豫许久后,最后还是压低嗓音,用仅容三人听闻的声音:“其三,亦是最关键之处,需尽快寻得能制约杨漕台之物。杨将军久在军中,或不知晓,此等督抚大员,看似风光无限,然身处要职,盯着的人亦多。漕运一事,其中猫腻甚多……若能设法查得杨一鹏在漕粮转运、账目亏空,乃至用人方面的一些错处、把柄,不需十足铁证,只需些风声疑点,便足以令其不敢为儿子强娶妾室这等丑事而大动干戈,乃至引来政敌攻讦。”
杨凡目光微动,谢士章不愧是宦海沉浮之辈,此计虽险,却直扼要害。
他沉吟道:“谢府尊所言极是。杨某受教了。”
“时间紧迫。”唐文卓接口道,“在此期间,文瑜绝不可再回唐府,必须留在杨兄此处,万望杨兄护她周全。家父那边,我即刻回府再去劝说周旋。”
谢士章亦道:“本府会加派衙役,于钱庄附近街巷加强巡守,以防再生今日之乱。”
杨凡起身,对二人郑重抱拳:“多谢文卓兄、谢大人鼎力相助!此恩杨某铭记于心。”
谢士章摆手道:“杨将军不必客套,于公于私,本府皆不能坐视那纨绔子如此横行。文卓亦是爱妹心切。”他随即起身,“事不宜迟,本府这便回衙安排一应事宜。”
唐文卓亦起身:“杨兄,那在下也去奔走准备了。”
送走二人,杨凡独自立于厅中,目光幽深。
眼前局面较之预想更为错综复杂,已非单纯的儿女情长,亦非仅是图谋唐家资财银子,更牵扯进了漕运总督府的权势。
然无论如何,他绝不会后退半步,绝不会任由他人夺走属于他的东西。
谢如烟缓步近前,在杨凡耳边低语数句,杨凡随之点头,随即示意周围亲卫皆随谢如烟暂退。
片刻后,一道黑影自前院悄无声息地闪入,默默立于杨凡身后。
杨凡并未回头。
而是问:“方才所言,想必你已听闻?”
“小弟已听得明白,定为大哥呈上一份详尽行动计划。”
说话的谢三爽身着寻常商贾服饰,神色间带着风尘之色,显是刚从外城匆忙赶回。
“谢士章所言,将我与漕运总督府之矛盾公开对立,此法甚妙,可令对方投鼠忌器。如此一来,对方若立刻对我们动手,便易授人口实。此事必须先一步办妥。”
“小弟明白。”
杨凡依旧未曾回头,只是沉声道:“对方终究是一品总督,计划务求周详稳妥,纵是泼水,也需泼得滴水不漏。”
“小弟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