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盯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19:43。他没有动，手指悬在键盘上方。行车日志末尾那行“设备重启记录：1:48，手动触发”像一根钉子，扎进他刚刚理顺的逻辑链条里。GpS信号中断前四分钟，有人主动重启了设备——不是故障，是清除痕迹。
他立刻调出恒正所人事系统后台。王强的名字还在员工列表里，但状态已变更为“离职申请已提交”，审批流程完成时间是今天上午十一点零三分。申请原因一栏写着“个人事务”，无交接人，无离职面谈记录。审批签字栏赫然签着“郑世坤”三个字。
两小时内走完全部流程。正常离职至少要走五个工作日。
林远抓起外套，顺手将U盘和手机塞进内袋。电梯下行时，他拨通了技术科的内线，声音压得很低：“我要王强那辆车最后一次上传的离线坐标，现在就要。”
对方迟疑：“这涉及员工隐私，得走报备……”
“再审案件关联证据追踪，编号R-2023-097，我现在以代理律师身份申请紧急调取。”他的语速平稳，没有情绪起伏。
三分钟后，坐标发到了手机。城南旧货市场以东八公里，环山公路K17段。那里是监控盲区，只有一条双向两车道穿林而过，两侧是低矮山丘和稀疏林地。
林远开车用了四十七分钟。天已经黑透，车灯扫过路边的反光桩，像一排沉默的哨兵。他放慢速度，沿着路肩缓缓前行。前方一百米处，一辆黑色商务车斜停在应急车道，车头朝向山体一侧，驾驶室门半开。
他靠边停车，没熄火。下车时，手电筒光扫过地面——没有刹车拖痕，轮胎轨迹笔直。他走近那辆车，车窗上凝着薄雾，驾驶座上空无一人。副驾脚垫被掀开一角，底下压着半张烧焦的纸片，边缘碳化发黑，中间隐约可见“hZ-1999-07”编号字样。
他掏出手机拍照，刚拍完第二张，远处传来撞击声。
回头望去，三百米外的弯道上，一辆同型号黑色商务车正以极快速度冲向路侧大树。车灯笔直向前，没有变道，没有减速。撞击发生时，车头瞬间凹陷，安全气囊爆开，挡风玻璃裂成蛛网。
林远拔腿就跑。
车门卡死，他用力拽开。王强瘫在座椅上，额头有血，双眼紧闭，呼吸微弱。安全带勒进肩膀，胸口起伏很慢。林远伸手探鼻息，指尖沾到温热液体。他迅速检查瞳孔，对光反应迟钝。
他掏出手机拨120，报完地址又打给交警指挥中心备案。通话刚结束，两辆警车鸣笛驶来，红蓝灯光割裂夜色。
一名交警上前询问身份。林远出示证件，说正在调查一起关联案件。对方登记后让他原地等待。
另一名交警打开副驾门，弯腰查看。林远注意到他弯腰时，手电光扫过脚垫下方——那半张烧焦的纸片不见了。
“车里没其他人。”交警直起身，“初步判断是单方事故，司机未酒驾，无第三方碰撞痕迹。”
林远看着被拖车钩住的车体缓缓离地。王强被抬上担架时，裤子口袋滑出一部手机，被交警捡起登记。他盯着那部手机，屏幕碎裂，但还能亮起。
“我能看看吗？”他问。
“暂扣物品，等医院出报告才能移交。”交警摇头，“你是律师，应该知道程序。”
林远没再说话。他跟着救护车进了市第二医院急诊楼。王强被推进抢救室前，医生简短通报：“颅脑受创，颅内出血，正在准备手术。二十四小时内若无意识恢复，可能转为植物状态。”
他坐在走廊长椅上，打开笔记本电脑，调出王强车辆最后上传的GpS轨迹。路线清晰：从恒正所出发，经南三环，转入旧货市场，停驻47分钟，随后驶向环山公路。最后信号中断点位于K16.8，距离事故现场仅一点二公里。
他放大地图，发现那片区域有两条岔路。一条通往废弃砖厂，另一条深入林区，尽头是个小型水库。王强的车没有转向任何一条，而是继续直行，直到信号消失。
这不像逃亡路线，倒像被引导。
抢救室门打开时，已是凌晨一点。一名护士走出来，手里拿着王强的随身物品清单。林远迎上去，指着手机一项：“这个能交给我吗？我是他案件的关联调查人，有法院授权。”
护士摇头：“警方已经备案，得等他们来取。”
“那我可以申请数据恢复吗？作为再审案件证据链的一部分。”他递上委托书和执业证复印件。
护士犹豫片刻，拨通了值班医生的电话。十分钟后，一名技术员模样的人从信息科赶来，带着便携设备。
他们在走廊尽头的小房间完成数据导出。手机系统受损严重，但草稿箱里的未发送短信被成功恢复。编辑时间是23:38，距离撞击发生前十分钟。
内容只有两句：
“郑所，我撑不住了，他们要灭口……”
发送对象为空。
林远盯着屏幕，手指在触控板上滑动，反复放大那行字。标点是中文句号，不是英文。输入法应该是系统默认拼音。这种细节不会伪造。
他打印出截图，纸张刚出打印机，走廊那头传来脚步声。两名交警走进来，跟护士低声交谈。其中一人拿着物证袋，里面装着王强的手机。
林远没动。他把打印件收进文件夹，重新坐回长椅。电脑还开着，GpS轨迹图停留在最后中断点。他放大那个坐标，发现旁边有一条极细的辅助道路，几乎被植被覆盖。地图标注为“旧护林道”，已废弃多年。
他记得王强入职档案里提过，五年前曾在城郊林场做过三个月临时安保。那段经历没写具体职责，也没附证明人。
抢救室的灯依然亮着。医生没再出来。
林远合上电脑，目光落在走廊尽头的窗户上。外面天色未明，风从缝隙钻进来，吹动他袖口的纽扣。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指针指向两点十七分。
同一时间，交警正在查看王强手机的通话记录。技术员刚发现，昨晚十一点五十分，手机曾短暂连接过一个未登记的wi-Fi热点，信号来源位于环山公路K18附近，持续时间三分钟。热点名称是乱码字符，但mAc地址前缀显示设备制造商为“huatek”。
林远不知道这个细节。他只知道，王强在撞车前十分钟写了那条短信，而在此之前，他曾主动重启GpS设备，清除轨迹。
一个准备逃走的人，不会这么做。
一个想活下来的人，也不会选择撞树。
他重新打开电脑，找到王强过去三个月的行车日志。筛选出所有夜间出车记录，共七次。其中五次接送郑世坤参加私人饭局，一次去机场接客户，最后一次，是三天前凌晨驶入旧货市场。
那晚之后，王强再没接过其他任务。
林远把七次行程在地图上标出，连线。六条线汇聚于恒正所或市区酒店，唯独最后一条，像一根刺，扎向城郊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