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那行字存进加密文件夹后，关了电脑。窗外的弹窗新闻还亮着，他没再看第二眼。第二天一早，老陈的电话就打了进来，声音比平时急，“张叔的事，你得管管。”
张叔是老城区一栋老楼的物业维修工，干了八年，上个月被突然解聘，社保断了半年，公司连个正式通知都没给。林远翻了老陈递来的材料，合同上写着用人单位是“宏达物业管理有限公司”，盖章清晰，法人姓名、注册号齐全。表面看，是个普通的劳动纠纷。
他拨通张叔电话，约在小区门口见面。张叔五十出头，手背上有几道陈年烫伤疤痕，说话时总下意识搓着手指。林远问起公司办公地点，张叔摇头，“我们都在楼里值班，没人去过公司。工资是银行转账，单位名称就是这个宏达。”
林远打开企业信用信息平台，输入“宏达物业”。公司状态显示“存续”，注册地址在城西老工业区18号仓库。地图上，那片区域早已废弃，周边没有商业活动标记。他记下地址，回律所后打印了企业登记信息，贴在墙上时间线的边缘。红线从“舆论操控”斜拉出来，连向这个新节点。
当天下午，他骑车去了城西。老工业区空荡，铁门锈死，墙皮大片剥落。18号仓库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铁锁，玻璃窗内积满灰尘，没任何办公痕迹。隔壁五金店老板探头出来，“这地方空了十几年，前年才听说有人注册公司，但从没见过人来。”
林远拍了照，回所后调出工商备案记录。同一地址，近五年注册了十二家公司：宏达物业、恒安保洁、城北工程咨询、东昇设备维护……行业跨度大，但法人代表全是同一个人——赵桂兰。
他继续查赵桂兰的身份信息，发现她户籍在外地农村，无社保缴纳记录，名下无房产车辆。通过社区网格系统联系到当地居委会，对方确认赵桂兰是恒正所保洁员刘姨的表妹，常年在老家务农，从未出省工作，也不识字。
林远把十二家公司的注册时间列成表格，发现它们集中出现在过去三年，且每次注册都在恒正所接手大型旧改项目后的一周内。他打开恒正所官网，翻找年报，其对外公布的咨询服务收入每年不到两百万，而这些公司注册后，相关项目预算中频繁出现“第三方顾问服务费”条目。
他找到张叔，递上一份授权书，“想查清楚这家公司，得申请法院调查令，调银行流水。你愿意配合吗？”
张叔盯着纸看了很久，“他们不给我补社保，连解聘理由都不给。查，怎么不查？”
林远帮他签了字，当天提交了调查申请。三天后，法院批准调取“宏达物业”对公账户流水。他带着文书去了银行。
柜台调出的数据显示，宏达物业账户几乎没有收入，每月却固定在10号向“恒正法律咨询服务有限公司”转账五十万元，备注“顾问服务费”。林远让柜员导出全部交易记录，又申请调取其他十一家关联公司的流水。结果一致：无业务往来，无客户入账，但每月准时向恒正所打款。
他把十二家公司三年来的转账记录整理成表，累计金额六千三百二十万元。每一笔都标注为“咨询服务”，但恒正所公开项目清单里，从未出现这些公司的合作记录。他翻出恒正所去年的税务申报表，其中“其他服务收入”一栏为空。
晚上九点，办公室只剩他一人。他把所有资料摊在桌上：企业注册信息、法人关联图、转账记录、项目时间轴。墙上，新贴的A4纸密密麻麻，红线从“赵桂兰”连向“刘姨”，再指向“恒正所财务部”，最终汇入“郑世坤”名字下方。
他打开笔记本，写下：
1. 空壳公司特征：无办公场所、无实际业务、法人无经营能力
2. 资金路径：虚构服务合同 → 定期转账 → 恒正所账户
3. 目的推测：转移资产、虚增成本、洗白灰色收入
他合上本子，将整套材料扫描加密，存入铁盒。临走前，他站在墙前，盯着那张《异常企业关联分析表》。十二家公司像十二个影子，整齐排列在恒正所外围，每月准时输送资金，像一台无声运转的机器。
手机震动，老陈发来消息：“张叔今天去街道办问社保，人被劝回来了。说是‘企业还在走流程’。”
林远回：“流程走了三年，账走了六千万。”
他关灯离开。楼道里感应灯一闪一闪，照着他手中的文件袋。走到楼下，他把袋子放进电动车坐垫下的储物格，拧动钥匙。车子启动时，后视镜里闪过一辆黑色轿车，停在路口，车窗贴膜，看不清里面。
他没停车，也没回头，沿着主路骑出三个街区，拐进一条窄巷。巷子尽头是家通宵打印店，他推门进去，让店员把所有材料重新打印一份，用牛皮纸袋封好，写了“周正言”三个字。
第二天上午，他把文件袋放在周正言办公室门外的文件架上。中午回来，门开着，袋子不见了。周正言坐在桌前翻材料，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低头继续看。
林远回到工位，打开电脑，调出恒正所近三年承接的五个大型征收项目。每个项目都涉及上亿资金，审计报告由指定机构出具，其中三家审计方，正是这十二家空壳公司中的“华信评估”“天成咨询”“联达财务”。
他新建文档，输入标题：《关于恒正所关联企业异常资金流动的初步分析》。写到一半，李薇发来消息：“你让打印店老板转交的东西，他收到了。”
林远回：“知道了。”
他继续往下写，列出每一笔转账与项目拨款的时间对应关系。刚保存，手机响了。是银行柜台的回电。
“林律师，你前天调取的那几家公司账户，今天上午被批量申请了信息屏蔽。我们这边接到上级通知，说涉及‘重大商业机密’，后续查询需要更高权限审批。”
林远握着手机，没出声。
“我多问了一句，对方说，是所里合规部门直接对接的。”
他挂了电话，盯着屏幕上的文档看了一会儿，点击“打印”。纸张出来后，他拿起红笔，在“资金闭环”四个字上重重画了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