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动车驶出小区,风迎面吹来,林远把文件夹夹得更紧了些。车灯划开傍晚的街道,拐过两个路口后,他放慢速度,停在街角那家咖啡馆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他没立刻去拿,先把车支好,推门进去。靠窗的位置空着,他坐下,将文件夹放在桌上,打开,那封泛黄的信封静静躺在里面。纸页边缘磨损严重,像是被反复取出又放回。
前台电话打过来的时候,他正盯着信封发呆。
“林律师,楼下有记者等着,说已经来了快一个小时。”声音压得很低,“周主任让您回来先别上楼。”
林远应了一声,挂断。他没有动身,只是把信封重新合上,手指在封口处停留片刻。窗外天色渐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脸。
他拨通了周正言的号码。
“所里统一出个说明。”他说,“就说改判是司法机制应有的纠错功能,不是哪个人的功劳。”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你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林远看着桌上那杯刚端来的水,热气已经散得差不多,“重点不是我们赢了什么,是怎么让以后少出这样的错。”
周正言叹了口气:“我这就安排。”
挂了电话,他合上文件夹,起身离开咖啡馆。律所大楼就在两条街外,但他没急着回去。路过一家打印店时,他停下,从包里抽出几张写满字的纸,递了进去。
“麻烦印五份,不要封面。”
回到办公室时,天已全黑。他没开大灯,只拧亮桌上的台灯。灯光落在桌角那叠新打印的材料上,标题是《从一起再审案看程序正义的落地缝隙》。他翻了一页,上面写着:“证据调取流程缺乏监督节点,异地协作响应周期超过法定时限,证人保护机制形同虚设……”
手机又响了。老陈的名字跳出来。
“法院门口贴了新告示。”老陈的声音带着喘,“以后所有强拆现场,必须全程录像,资料存档不少于五年。我拍下来了,发你。”
林远点开图片。黑白公告贴在法院公告栏一角,旁边还有几条通知,但这一条被人用红笔圈了出来。照片拍得有些晃,能看出拍摄者的手在抖。
他把手机放下,目光落回那篇文章上。原本只想投给内参,现在看来,或许还能再往前推一步。
他打开邮箱,将文档附上,收件人填了两家法治刊物的编辑部。发送前顿了顿,在正文里加了一句:“本案暴露的问题并非孤例,建议结合基层实践做系统梳理。”
邮件发出后,他站起身,走到保险柜前。输入密码,拉开抽屉,把那封泛黄的信封放了进去。顺手取出一盒卷宗副本,封皮上写着“致平基金首批案例归档”。
坐回桌前,他翻开笔记本,写下几行字:
监控调取难——责任主体不明确
证人出庭率低——缺乏有效保护机制
再审启动门槛高——申诉材料流转无追踪
笔尖停住。他想起昨天在社区活动室,那个老太太问儿子能不能去考公交司机的眼神。不是感激,是终于敢相信了。
桌上的手机亮了一下。是团队群的消息。
李薇发了一条某地方法院通报,因本案引发关注,已对近三年涉及征收类案件开展内部复查。
接着陈默回了个“收到”,后面跟着一句:“需要的话,我可以协助整理类案数据。”
林远看着这两条消息,手指在屏幕上停了几秒,然后新建一条信息:
“明早九点,小会议室,复盘这起案子。”
他删掉开头的“各位”,重新打字:
“不只是讲赢了什么,更要问——还能做什么?”
发送。
他起身走到窗边,楼下街道安静,路灯一盏盏亮起来。对面写字楼还有几间办公室亮着灯,其中一间像是财务室,有人正弯腰整理档案柜。
他关上窗户,转身时碰到了桌角的文件夹。一张纸滑了出来,是打印稿的第二页,落在地上。他弯腰捡起,发现右下角被人用铅笔写了几个小字:“别让真相等十年。”
字迹陌生,但笔画用力,像是很久以前就写下的。
他把纸重新夹好,放回桌上。台灯的光斜照在封面上,标题清晰可见。
门外走廊传来脚步声,由近及远。他知道是保洁员在收尾。
坐回椅子,他打开电脑,调出案件时间线图。墙上贴着的那一版已经被取下,换成了新的版本,多了三列内容:制度漏洞、改进可能、后续跟进方向。
鼠标滚轮往下拉,最后停在底部一行备注上:“父亲当年未能提交的材料,现已被纳入司法建议附件。”
他退出文档,关闭屏幕。
屋里只剩台灯还亮着。
他伸手去关,指尖离开关还有半寸,停住了。
转而拿起手机,点进通讯录,找到一个存了多年却从未拨过的号码。
号码属于一位退休检察官,曾与父亲共事。
他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最终没有拨出。
放下手机,他站起身,把椅背推回原位。动作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
办公桌左侧抽屉拉开一半,露出一角蓝色文件袋,上面盖着“内部研讨材料”的章。他看了一眼,没有拿出来。
窗外,一辆公交车缓缓驶过,车灯扫过墙面,照亮了片刻贴在墙上的日历。
日期停留在今天。
他走过去,撕下旧页,随手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新的一页露出数字: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