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站在公交站台边,风从街口卷过来,吹动他西装下摆。几个熟悉的脸孔朝他走来,脚步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坚定。老陈走在最前面,手里拎着一个布袋,指节粗大,袖口磨得发白。
“林律师,”老陈开口,声音低但清晰,“我们商量好了,明天九点,活动中心见个面。不是为了感谢,是想让你看看,那些被压下去的日子,现在能喘口气了。”
林远没立刻回应。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案卷夹,又抬眼扫过眼前这些人——有曾因征收失去铺面的店主,有为赔偿金奔波多年的家属,还有那天在法院外默默站着的老周妻子。他们不说话,只是看着他,眼神里没有诉求,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确认。
“我去。”他说。
第二天一早,林远把父亲的执业证复印件留在办公桌上,只带了判决书副本。那件旧西装依旧合身,袖口的别针孔还在,像一道褪不去的印记,但他不再觉得它碍眼。地铁换乘时人多,他护着文件夹,没再碰上熟人。到了老城区,阳光已经铺满街道,路边早点摊冒着热气,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
活动中心门口挂了条横幅,墨迹未干:“致谢守护公平的人”。门内坐满了人,椅子不够,有人搬了小板凳靠墙坐着。林远刚进门,便有几位老人站起来,想说话,嘴唇抖了抖,又沉默地坐下。
他走到前排空位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没人主持,也没流程单,安静持续了几分钟,直到老陈走上临时搭起的小台。他没看稿子,手握着话筒,指节泛白。
“五年前,我店没了,老婆也走了。我说律师都是收钱办事的,谁管我们这种人?”他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可小林律师来了,三个月,一条条查监控、调合同、找人作证。我没信过他会赢,直到那天他把证据放在我面前……我蹲在地上哭了。”
台下有人抽泣。一个中年女人捂住嘴,肩膀微微颤动。她丈夫搂住她,眼睛红着,却一直盯着林远的方向。
“我不是为我自己哭,”老陈继续说,“我是哭这些年,明明有理,却没人听。现在终于有人听见了。我不懂法条,但我懂一件事——有人肯为你较真,就是希望还没断。”
他说完走下台,经过林远身边时停了一下,轻轻拍了下他的肩,什么都没说。
接着是一位失去父亲的儿子站了起来。他声音不大,讲的是父亲在强拆当晚突发心脏病的事,讲到一半哽住,旁边的母亲替他接了下去。她说那天夜里打了十几个报警电话,没人来。后来拿到的事故认定书上写着“突发疾病”,连现场照片都没有。
“林律师帮我们翻案的时候问我,‘你还记得那天路灯是不是坏了?’”她抬起头,看向林远,“我记起来了,真的坏了。他就凭这一点,找到了施工记录和供电日志,证明那是故意断电。”
她说完,人群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有人开始点头,有人抹眼泪,还有人掏出手机,把这段话录了下来。
林远始终没动。他听着,记着,像在复盘一场庭审。可心里有些东西在松动,不是逻辑链条的闭合,而是另一种更难定义的东西——这些人不再只是卷宗里的名字,他们是活生生的记忆载体,是被时间碾过又重新站起的普通人。
这时,后排传来轻微响动。他偏头看了一眼,周正言不知何时来了,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夹克没脱,双手交叠放在腿上,神情平静。两人的目光短暂碰了一下,周正言微微颔首,没说话。
掌声突然响起。不知是谁先开始的,接着整个屋子都响了起来。有人喊:“林律师,你是我们的英雄!”
林远站起身,接过递来的话筒。掌声渐渐停下,所有人都望着他。
“我不是英雄。”他说,语气平稳,“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法律不是用来崇拜的,是用来用的。你们愿意相信它,才让它有了力量。”
他顿了顿,看到老陈抬头看着他,眼里有光。
“十年前,有人告诉我,‘忍住比打赢更重要’。”林远说,“那时候我不懂。现在我明白了,有些人退了,不是认输,是怕走得更远的人再也找不到路。今天我们能站在这里,是因为有人作证,有人递材料,有法官守住程序,也有像老陈这样的人,哪怕被伤过,还愿意再信一次。”
他看向周正言,“也有像周主任这样的人,明明可以避开麻烦,却选择了留下。”
周正言微微一怔,随即低下头,嘴角轻轻动了一下。
“这条路不会短。”林远最后说,“只要你们还需要,我们就还在。”
话音落下,掌声再次涌起,比之前更久,更实。有人站起来鼓掌,有人低声说着“谢谢”,还有孩子踮脚问妈妈:“那个人是好人吗?”
林远站在原地,手仍握着话筒。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的肩头,袖口的别针孔在光线下清晰可见。他没有动,也没有笑,只是静静看着这一张张脸。
门外传来脚步声,由远及近。有人推开门,举着相机对准了他。闪光灯亮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