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尔斯发现信号断绝后,神殿这边迅速做出反应,哈维尔紧急拟定了作战计划。子夜时分,我便收到了他传来的密令。
夜风卷过西部隘口的石垒,吹动残破的旗角,发出低哑的撕裂声。我立于哨塔阴影之下,目送最后一队灰袍士兵消失在南线沙道尽头。三百人,整装列队,旌旗半展,行军姿态齐整——可他们肩上的行囊轻得几乎不压肩带。这是一场精心布置的假象,一场为叛乱者耳目准备的戏。
哈维尔的密令抵达时,正值子夜。火漆印上是赤焰令的纹样,无署名,无需署名。我拆开竹筒,取出素笺,仅一行字:“西口虚守,主力南移。”字迹平稳,却如刀刻入石。我焚信于灯焰,灰烬飘落沙地,未等风起,已被踩入尘中。
三刻后,真正的行动开始。一百五十名精锐卸去铠甲,只着深褐短衫,背负干粮与短刃,随我悄然折入裂谷西脊的幽暗腹地。我们踏上的,是早已被世人遗忘的“灰烬古道”——百年前商队运盐的命脉,如今被风沙掩埋大半,仅剩断续的石阶与塌陷的桥基。地图上,它是一道虚线,象征着死亡与迷途。但对我们而言,它是通往敌后咽喉的捷径。
第二日黎明,我们在一处裂隙中短暂停歇。沙地松软,我蹲下身,指尖抚过一串新留的脚印。深陷,前倾,步距急促,显然出自一人独行,方向正与我军相反。我抬手示意,一名斥候悄然上前,以炭笔在皮卷上描记位置,随后将三枚石子摆成三角标记,埋于岩下。若有后军至此,自会明白其意。
无人言语。我们早已习惯沉默。在这片被初火遗忘的荒原,声音是奢侈的暴露。
第三日,断喉岭横亘于前。两侧峭壁如巨兽獠牙交错,中间仅容一人侧身通过。叛乱者的了望台设于高处岩凸,三座,彼此呼应。我遣两名曾居山野的士兵攀岩侦察,他们如壁虎般贴附岩面,借风声遮掩动作,一个时辰后返回,低语换岗规律:两时一轮,交接时有五息空档。
我们等到了那个空档。
绳索悄然垂下,士兵逐个攀附岩壁,贴紧石面蠕行。风在耳畔呼啸,吹得斗篷鼓胀如帆。行至中段,一名年轻士兵脚底打滑,整个人猛然下坠。我伸手一拽,铁手套扣入其肩甲,硬生生将他拖回岩缝。他的短斧撞上石壁,发出一声闷响,短促却刺耳。
所有人即刻伏地,屏息不动。我凝视上方哨台,火光微闪,守卫正低头饮酒,未抬头。五息,十息……一刻钟过去,换岗的铜铃响起,人影交替,火把熄灭。危机过去。
我低头,见那士兵肩甲已裂,手仍紧握斧柄。他冲我点头,我未回应,只将绳索重新系牢。
越过断喉岭后,我在岩壁发现一道刻痕。极浅,几乎被风沙磨平,但轮廓清晰——半环,中央一点,形似Ω。我伸手抚过,石面冰冷。这符号不属于任何现世军制,亦非边民图腾。它属于更久远的东西,某种被禁止提及的仪式标记。我未多言,只命人以黑布覆之,不得拍照,不得拓印。
继续前行三十里,黑鸦崖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那是一处悬于深渊之上的平台,三面环绝壁,仅一条窄道相连。地势险要,却无水无水源和遮蔽之处。我下令以黑帆布覆岩堆,垒成低矮掩体,伪装成天然石丘。士兵轮值潜伏,不得生火,不得交谈,连饮水也限量分配。
入夜,我取出火种袋。葛温亲授之物,外裹三层油布,内藏一枚微型初火残片。它此刻微光闪烁,如将熄的炭心,却始终未灭。我将其置于石龛之中,龛口朝东,正对神殿方向。火光虽弱,却似与远方某种存在遥相呼应。我未点燃它,也未询问用途。命令既下,执行即可。
傍晚,信鹰被放出。仅一只,羽翼染有暗红印记,爪缚加密符石。我亲书密信,仅八字:“鸦立,火熄,待令。”火熄——信号中断,敌情已变;待令——静候总攻。它腾空而起,逆着暮色飞向北方天际,最终化为一点红影,消失在云层之下。
我立于崖顶,风灌入披风,猎猎作响。远处,叛乱者的营火在谷底连成一片,如同腐烂的星群。他们的主力仍集结于东线,以为神殿军将正面强攻。他们不知道,退路已被悄然截断。
一名副将悄然靠近,低声道:“若前线未按时发动,我们是否仍突袭?”
我未回头,只将手按在腰间短剑上。剑柄沾了沙,摩擦掌心,生出细微痛感。
“命令未至,便等。”我说。
他退下后,我又拿出火种袋,看着里面的残片。微光忽明忽暗,仿佛受某种无形波动牵引。我忽然想起数日前,威尔斯军中信号中断的那一刻——也是这样的闪烁,也是这样的寂静。
我将火种袋重新封好,放入石龛。火光被遮蔽,崖顶重归黑暗。
风自深渊吹上,带着腐土与铁锈的气息。我望向窄道入口,命人将一枚铁扣埋入石缝,系上黑布条。它不会引人注目,却能在必要时,为后援指明路径。
夜更深了。我靠在岩壁,闭目假寐。耳边唯有风声,与远处营火偶尔爆裂的噼啪。
忽然,一只乌鸦自崖下飞出,掠过头顶,翅膀划破空气,发出短促的振响。它未鸣叫,只是盘旋一圈,便消失在黑暗中。
我睁开眼,手已按在剑柄。
布条在风中翻飞,像一面无声的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