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底的凿击声越来越密,像锤子敲在铁砧上,一下比一下急。我靠着墙根挪动,左手紧抱傀儡残躯,右手布条已被血浸透。指尖发凉,银针还卡在掌心,刺得神经微微抽搐。巷口那盏青铜灯笼早已不见,可我知道,它带走的不只是一个信号——是某种指令的启动。
我低头看了眼地上画的方位图,血迹晕开了几道线。西矿井、主排水道、救济院……它们连成一条直线,贯穿平民区最脆弱的命脉。如果暴动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切断生存根基,那么粮食、水源、医疗点,都会成为目标。
我撑着砖壁站起来,膝盖打颤。不能再等了。
贴着排水渠侧道前行,脚踩在湿滑的苔藓上,每一步都慢得像是拖着石头。远处传来金属撞击声,接着是一阵闷响,东粮仓的方向腾起一股黑烟。我加快脚步,绕过拐角时,正撞见第一批冲出矿井的工人。
他们动作整齐,步伐一致,手持矿镐却不停砸向粮袋。粗麻布裂开,谷粒洒满地面,有人弯腰捡拾,刚碰到粮食,立刻僵住,双眼泛起青铜色,随即转身加入队伍。没有喊叫,没有混乱,就像被同一根线牵动的木偶。
这不是暴动。
这是清理。
我屏住呼吸缩进阴影里,从发间抽出银针,沾了点血抹在傀儡残耳上。符纸微颤,传出断续波动:“脑波同步率……98%……外部驱动……”话音未落,耳壳焦黑脱落。
就在这时,屋顶传来一声轻响。
我抬头,看见她站在东粮仓的瓦脊上,黑红长袍被风掀起一角,腕间绷带渗出暗绿药汁。七十二根毒刺在她指间展开,如花蕊绽放,寒光凛冽。是莉亚。
她没下令击杀,也没靠近。只是静静看着那些矿工,手中记录板不断翻页,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们在执行标准破坏流程。”她忽然开口,声音不高,却穿透嘈杂,“不是愤怒,是任务。”
我认得那种语气。当年她在手术台上宣布某个病人“无治疗价值”时,也是这样平静。
“你打算让他们毁掉所有存粮?”我靠在墙边,声音沙哑。
她转头看我,瞳孔收缩成细线。“你以为我在乎粮食?我在记录他们的行为参数。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停顿,都是数据。”她抬手指向一名矿工,那人正用镐尖精确割开第三十七个粮袋,“你看他手腕转动的角度,和三年前‘救赎课程’训练模型完全一致。”
我没回应。三年前的事我不记得,但“救赎课程”这个词让我脊背发紧。
她合上记录板,跃下屋顶,落地无声。“让开,我要带走救济院里的样本。”
“他们不是样本,是病人!”
“病人?”她冷笑,“他们脑子里的东西早就不属于人类了。”
话音未落,地面猛然一震。西矿井方向传来整齐的脚步声,不再是凿击,而是行进。成百上千人同时迈步,节奏稳定,像某种仪式。
莉亚脸色微变,迅速展开全部毒刺护住周身。
我咬牙冲出巷口,直奔救济院。身后,矿工们开始列队前进,双眼泛着青铜光泽,口中低语逐渐汇聚成一句:
“释放影缝大人……释放影缝大人……”
声音如潮水般涌来。
救济院外墙斑驳,铁门半开。我翻窗而入,屋内已有三人围坐一圈,眼神空洞,嘴唇不停重复那句话。其余人也开始躁动,有人抓挠墙壁,有人撕扯床单,脑波频率再次同步。
我掏出傀儡残躯,将最后一点血滴在它胸口铜管上。机关咔哒作响,传出一段扭曲的布道录音:“平安归于你们……安宁临到你们家中……”声音虽破,却让病人动作迟缓了一瞬。
十秒。
足够了。
我冲到供水阀旁,银针插入接口,用力一拧。水管爆裂,水流喷涌而出。外面守门的三名矿工果然被吸引,转向水源处查看。
我趁机打开地下室通道,把病人一个个推下去锁好。最后一人进去时,伸手抓住我的袖子:“牧师……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我没回答。
关上门,点燃烟幕弹。红色浓雾从屋顶升起,在灰蒙天空中格外刺眼。
门外脚步声逼近。
我退到窗边,看见莉亚带着两名医疗兵抵达。她没有理会烟雾警报,径直走向地下室门,手中注射器闪着冷光。
“让开。”她说。
“这里由我负责。”我挡在门前。
“你负责的是信仰。”她逼近一步,“而我现在要处理的是污染源。”
“他们是活人。”
“他们体内有外接信号接收器。”她举起记录板,显示一张脑部扫描图,“看到这片区域吗?人工植入的咒文节点,能远程激活。你现在保护的,是定时引爆的容器。”
我喉咙发紧。
“你不信?”她冷笑,“等他们集体自燃的时候,别怪没人提醒你。”
就在此刻,地面剧烈震动。整条街道都在摇晃,砖石簌簌落下。远处,成片矿工列队走来,步伐统一,口中呐喊汇成洪流:“释放影缝大人!释放影缝大人!”
莉亚皱眉,收起记录板。
下一秒,一道银光划破天际。
伊森从街角疾驰而来,披风猎猎,银发间那片初火碎片骤然亮起。他单膝跪地,手掌按在地面,碎片光芒扩散如网,瞬间映出地下深处的画面——
幽深隧道纵横交错,岩壁布满咒文纹路。数千具躯体并排躺卧,胸口嵌着初火结晶,脊椎缠绕活体锁链。此刻,他们正同时睁眼,缓缓坐起,动作一致,如同苏醒的机器。
伊森的手掌开始冒烟,碎片灼烧皮肉。他抬头望向高塔方向,声音低哑:
“母亲……您知道这是什么吗?”